《他與它》第39章

  也許這可以作為借口,拖延一段時間——

  江眠的微笑猶如暴露在烈陽下的薄雪,和面頰上的紅暈一同徹底消退。他神情畏縮,蜷著身體,痛苦的氣味從每一個毛孔里滲出來,像焦油一樣覆蓋了他的全身,幾乎立刻就把雄性人魚嚇傻了。

  ——不對,說錯話了。我不該提起雌性人魚,深淵,我太蠢了!

  江眠難過地問:“你……你是來為她報仇的麼?”

  拉珀斯的耳鰭炸開,他漆黑的尖甲縮了又長,虹膜亦閃爍不定。要知道,欺騙自己的伴侶就已經足夠罪惡了,更罪惡的是,他居然還撒了一個會讓伴侶痛苦的謊。

  趕快彌補點什麼,立刻、馬上!

  拉珀斯的魚尾在水中焦急地縮緊了,他用力甩了兩下,小心地靠上去,用舒緩的,溫暖的氣味撫摸江眠的肌膚,“她不是,我的子民,我只是好奇,想知道,更多。”

  江眠閉上眼睛,低聲說:“對不起……我沒能救下她。”

  拉珀斯很沮喪,倘若此時他們置身海底,他大可以找出一千零一種方法來逗伴侶開心,可是這時,他已經打破了那條古老的伴侶箴言——“唯有傷口愿意袒露的那一刻,才是愈合它的最好時機”。

  既然他提前揭開了這道傷口,那麼,他就必須承擔起當輔助愈合的職責。

  “我想知道,出了什麼事?”模仿人類的姿勢,拉珀斯雙手交疊,將頭枕在上面,同樣偏過臉,溫柔地注視江眠,“坐過來,你可以,把腿放在水里。”

  那樣,你腳腕上的傷會好得更快些。

  “不了,”江眠遺憾地抱緊了膝蓋,“這里的水用的消毒劑會讓我過敏,稍微接觸久一點,大概一分鐘左右?我的皮膚就會紅腫,所以不能靠近太長時間的。

  拉珀斯的眼神有一瞬的獰戾,但他掩飾得很好,殺意不過一閃而逝,并未讓江眠察覺。

  你是我的伴侶,深海人魚的血統同樣深埋在你的體內,天底下的水怎會不臣服于你,滿足于環繞你、保護你?消毒劑……一定是有陸民動了手腳!

  一陣輕微的騷動,從上面的實驗站里隱隱傳出來,江眠心頭一跳,急忙抬頭望去,卻沒在視窗附近看到人影,他滿腹狐疑,也只好當自己是聽錯了。

  趁此機會,人魚輕輕地圈住江眠的腳踝,冰涼光滑的肌膚和腫痛的銬痕相觸,頓時令江眠倒吸冷氣,身體也一個哆嗦。

  拉珀斯勸哄道:“來吧,別怕,這里的水,是干凈的。”

  人魚收起銳利的指甲,用更柔和的指節挑起江眠的褲角,貼著小腿慢慢向上,替青年挽起衣料。他的動作明明已經小心到了極點,但被捋過的皮膚,還是滲出了灼熱的紅。

  火花順著江眠的脊椎向下迸發,他的小腹緊張地抽搐著,距離縮得如此之短,他完全能感到人魚溫熱濕潤的呼吸,正流淌在自己身上。心跳如鼓,血液轟鳴……江眠試圖抵抗這種發抖的沖動,然而無濟于事,他的腿筋緊緊抻直了,腳腕也在燃燒。

  他分不清,那究竟是燙,還是單純的痛意。

  【來吧……】人魚長長地呼喚,嗓音中涌動著融化的蜂蜜,交織著絲柔的蛛網。在他猙獰的指掌中,青年的踝骨顯得如此纖細,精巧如陶瓷的工藝品。他拉著江眠,一如古時先祖所做的那樣,引誘過往的水手駛向一去不回的暗礁,【來吧……珍珠。

  拉珀斯心中清楚,眼下不是沉溺于親近的時刻。但他太亢奮了,連瞳孔都朦朧地渙散開來。在這世上沒有哪一種烈酒,能讓深海人魚進入喝醉的狀態,可到了這會兒,他唇焦口燥,皮膚在渴望中發疼,既想殘暴地撕咬,也想憐惜地輕輕含住……

  他很想知道,這是否就是人類所說的“醉醺醺”。

  江眠再沒有第二個選項了,他撐著發軟的身體,一點一點挪向前方,直至腳尖碰到水面,再被銀河般波蕩的池水吞沒。

  他的第一反應,是水確實非常干凈。

  隨即,這個念頭也為這些清凈、澄澈的液體所覆沒了。江眠無法形容他此刻的感受,他從未有過如此寧靜的體驗,涼爽的水波輕推著他的小腿,讓他在浮力的作用下飄飄然,仿佛蕩漾在空無一物的搖籃里。

  他是一個緊張了太多年的人,研究所的大環境,注定要使他像只活在叢林里,處于食物鏈最底端的野兔,一刻不停地暗示自己警惕身邊的危險,避開應有的陷難。現在,江眠忽然就得到了一個天賜般的時刻,他為此全然解放了身心,每一寸皮肉和骨頭,都在愜意中散漫地松開。

  “總有一天,我們得談談關于觸碰的問題……”江眠眉目舒展,模糊地呢喃,“不過,它不是接下來的話題……當下,我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講。”

  拉珀斯盤旋在青年的膝前,仍舊在水下若即若離地挨著對方,不愿撒手。他嗅著伴侶苦澀大減的氣息,臉上露出了心滿意足的小微笑。

  盡管在外表上有一定的相似之處,人魚的體格仍然遠超人類,尤其像拉珀斯這樣大型的深海人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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