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與它》第26章

  早在對江眠一無所知的時候,拉珀斯就決心要這個陌生的人類做自己的向導,甚至不惜為他空等了六天。孤身漂浮在牢籠中的那些日子,人魚總是以十分勉強的理由說服自己:陸地不好行動,他又失去了江眠的坐標,這種情況下展開一場屠戮,萬一傷到領路的向導,又該怎麼辦呢?

  現在,他終于明白了,江眠體內一定有隱藏的人魚血統,才會叫他潛意識地縱容寬待。

  ……嗯,或許,和他特別可愛也有一點關系。

  只有一點。

  【那麼,你應當是一個混血人魚。】拉珀斯深思熟慮地望著他,【可憐,你是怎麼流落到這里,還沒有被那群陸民發現的?】

  江眠慢慢恢復了一點力氣,他聽不懂拉珀斯的感慨的低語,只知道人魚似乎不生氣了。他含糊地喃喃:“對不起,我失態了。”

  “你是,怎麼得到它的?”既然拉珀斯已經發現了江眠的真實身份,他自然對江眠犯下的錯誤寬容了許多,畢竟,這僅僅是一只漂泊在外,完全沒有接受過海族教育的幼崽,自然不知道偷拿王族的文書會有什麼后果。

  江眠積蓄體力,急忙解釋:“這是江,我是說,我的養父留下的,原件早已損毀了,只剩下寥寥幾張照片,我們稱呼它為‘石板書’。”

  拉珀斯沒有說話,江眠偷瞄他的神色,小心地說:“我不清楚我父親是用了什麼方式才得到它的,但它在研究所的日子,幾乎和我在這的時間一樣長。我父親花了大量時間破譯它,仍然一無所得。現在他不在了……”

  江眠深吸一口氣:“……他不在了,負責它的重任就落在了我身上。

  他用依舊發軟的手指,拾起地上掉落的復印件,指著說道:“根據我的猜測,也許以往的研究方向都錯了,它實際上并不是一類用來閱讀的文字,而是一件發聲的樂器。好比笛子,人在吹奏笛子時,通過風門產生相互碰撞的氣體旋渦,而吹笛手則通過氣旋碰撞發出的聲音來控制曲調。我想,假如換成石板書的話,將氣流也換成水流……是否能夠解釋石板書的特殊之處?”

  拉珀斯驚奇地看著他,贊嘆:“你很聰明。”

  江眠心中一緊,趕忙追問:“我猜對了嗎?”

  然而,拉珀斯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問:“你說你的養父,不在了,那他在哪?”

  “他走了。”江眠轉開眼神,輕聲說。

  拉珀斯皺眉:“他去哪了?”

  江眠一怔,他抬頭看著人魚,似乎沒想到會得到這樣一個回應。青年望向人魚良久,忽然就笑了。

  實際上,江平陽去得十分匆忙。江眠至今記得,當日無風無雨,氣候溫吞,是一個最尋常不過的寧靜日子。老人慣常穿著那件深棕色的舊呢子外套,胸前的口袋上沒有別ID卡,唯有一只金漆斑駁,筆蓋陳舊的老鋼筆。當時正是中午休息的時候,江眠沒有胃口,江平陽就要了一份大碗的蔥花面,面上臥著兩個荷包蛋,一個給他,一個給江眠,但他的那個,也只咬了一口,就再也吃不了,也不能吃了。

  那天,江眠在急救室的門前等了幾個小時,自白日等到天黑。他深恨西格瑪研究所,然而到了那個時候,他卻不得不為它祈禱,祈禱它能挽回父親的性命,挽回他在世上唯一相依為命的那個人。

  但很久以后,他才恍然發覺,其實人的一生說長不長,說也短不短,許多人早就已經在生命中見過彼此的最后一面了,世事終有預料,絕非空穴來風。

  自從江平陽離開后,他從未親口把養父和“死”的字眼并排安放,好像這樣,就能假裝最后的親人還留在自己身邊。時常有遠航歸來的研究所成員,在見到他時好奇地問一句“江博士怎麼不在”,那時候,江眠便會淡淡地接一句,“他走了”。

  得到了這個回應的人們,或是真心,或是假意,總要說一聲節哀順變,關系更加密切的,還會唏噓地同江眠回憶半晌,太可惜了,江博士怎麼沒喝永生仙水呢?他生前是個多麼優秀,多麼負責的好人啊!

  江眠聽了,只在心底哂笑,或許江平陽是好人,但充當好人的最低標準,恰恰是他始終不曾服用永生仙水。

  現在,拉珀斯看著他,語氣認真,面帶不解。江眠想,也許在人魚的世界里,死亡一直都是這麼直白自然的東西,無需遮掩,亦無需迂回,相比之下,人類由于不舍而生出的貪心,甚至催化出了攀附長生的畸形造物,那他還有什麼好遮掩迂回的?

  江眠慢慢不笑了,他的目光,仿佛落在了極其遙遠的地方,他說:“他去世了,在三個月前。”

  拉珀斯的虹膜微微地一閃,江眠嘆了口氣,這些話,研究所里沒有人陪他說,他也不屑于說給那些人聽,但對著人魚,卻能夠放下全部的心防,與他娓娓道來:“說真的,養父的死,對我的打擊實在特別大。

收到死訊那一刻,我還覺得我在做夢呢,結果到了后半夜,我突然驚恐發作,直接引發了心絞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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