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與它》第20章

  他轉向其他人,斷言道:“在我看來,它的價值不能只局限在實驗室里。在不久的將來,我們肯定會需要一張路線圖、一個領航員,或者,一把開啟真正寶庫的鑰匙。你們怎麼說,先生們?”

  江眠一動不動,惡毒的寒意瞬間沖遍全身,將他先前的喜悅全部化作了反胃的作嘔之情。

  片刻的寂靜后,布朗博士嘆了口氣,代表他身后的學者團,做出了饑腸轆轆的發言:“我們還能怎麼說?一條人魚還是太小、太少了。之前采集的血液樣本就快用得一干二凈,你得到集團的切割許可了嗎,法比安博士?”

  德國人遺憾地搖了搖頭:“很抱歉,布朗博士,你知道的,集團的執行官不日即將抵達,在那之前,我們還是要保證實驗體的完整程度。”

  “虛偽!”學者滿臉厭惡地指責,繼而轉向江眠,“那麼,年輕人,你就這麼去做吧!教會實驗體說人話,在需要的時刻,我們必然得用到一些它提供的信息的。”

  江眠的面頰上泛著不自然的紅,也許有人會把他的表現誤讀為被委以重任的亢奮,但他自己知曉,那種感覺又來了——那種被強硬擠壓,被強行塑造,他一生都在與之抗爭的感覺,它又來了。

  眾目睽睽之下,江眠緩慢地握緊了右手,沒有抬頭,只是低聲說:“……我知道了。”

  ·

  就這樣,除了飼育員、觀察員之外,江眠還擔任了拉珀斯的語言老師一職。

  可在冷靜下來之后,江眠的直覺告訴他,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很不對勁。

  西格瑪集團的執行官當然不是第一次來視察研究所了,江平陽尚在的那些年,這個龐然大物的領導者們,就為雌性人魚的存在到訪了很多次,每一次,江平陽都把他關在公寓里,或者讓他去做另一些無關緊要的工作。

  這是一種保護,也是一個保險,江平陽了解他的養子,江眠同樣理解他的養父。

  但是,距離拉珀斯的抓捕日已有將近十天了,那些大人物才姍姍來遲,“不日抵達”研究所……

  說他們不重視,那是不可能的,江眠這輩子也忘不掉,上一條人魚是如何被榨取、被戕害、被摧殘,只為從她身上得到足夠多的血與肉,用來研制所謂的“永生仙水”——傳說中能夠治愈重大疾病,甚至大幅度延長壽命的藥劑。

  得益于人魚強大的自我愈合功能,不說集團高層,只怕研究所里有頭有臉的主任博士,都是人手一支永生仙水。江眠親眼所見,許多本該在重癥監護室走完生命最后一程的精英學者,基本都奇跡般地再次出現在了研究所當中,并且逐漸在有關于人魚的事項上占據了一定的話語權,與江平陽分庭抗禮。

  那麼,究竟是他們太重視了,重視到不愿出一點差錯,還是實驗項目,或者集團內部出了點問題,以至他們不得不拖延來訪的日期?

  在潛意識里,江眠更愿意相信后一種可能。

  “專心、致志。”拉珀斯嗅著空氣,慢吞吞地說。

  他的神色漠然,眼中卻閃過不滿意的光,小人類的情緒又在激烈地變化,他獨處在自己的世界里已經有一會了。他正恨著一些事物,這導致他皮膚上散發的氣味又燙又辣,刺激著人魚的感官;他同時悲痛著另一些事物,于是他的氣味又摻雜了許多沉郁的涼意,宛如雨后的黃昏。

  也許王庭的長者說得沒錯,人類都是沉浸在夢中的生靈。

和人魚恰恰相反,人的思緒彌漫萬千,比他們的動作更加迅捷莫測,如此脆弱的軀殼,卻要承載如此復雜紛亂的精神,難怪他們總是無法滿足,一直悶悶不樂。

  江眠瞬間回神,手中的筆記本一抖,“……抱歉!我只是有點走神了。”

  “你在想什麼?”人魚瞇起眼睛,“你應該只想著我。”

  江眠驚訝地抬起眉毛,臉上有些發熱。哇、哇,這真是直白又大膽的……

  他清了清嗓子,掩飾性地指正:“你是說,我該專注于教學,是的,沒錯。”

  拉珀斯幽幽地望著他,執拗地糾回來:“專注于我。”

  江眠:“……行。”

  也許是出于觀察的考慮,投食口的面積擴大了不少,盡管它仍然無法容納人魚巨大的身軀通過,不過,拉珀斯已經可以把他的手臂搭在池邊了。

  記得在第一次見到這種場景時,江眠把打開的筆記本遮在鼻梁的位置,偷偷地瞄了好幾眼——那罪惡的肘鰭,便如濕漉漉的薄紗,緊貼在厚實的肌肉線條上,真是叫人心猿意馬,要灌下幾大杯水來緩解口渴的壓力,嗯嗯……

  ……不對,現在不是亂想的時候。

  青年擺弄著手里的舊鋼筆,不自覺地摩挲著它漆色斑駁的筆蓋。在沉寂中,他忽然意識到,拉珀斯仍然在等待自己回答問題,也許人魚就是這樣緊追不舍的獵人,他拋出的任何一個錨,都要得到結結實實的回應。

  江眠無端地緊張起來,他就像一個面對隨堂檢測的小學生,慌忙去到腦海里,緊急抓出了一個沖動的念頭,一個盤旋已久的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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