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何,平靜的對話氛圍驟然消失了。空氣寒如刀鋒,刺得他汗毛聳立,拉珀斯的眼神不復好奇,唯一柔和的、人性化的情緒蕩然無存,他又重新變回了那個冰冷而可怕的頂級掠食者。
人魚閉上削薄的嘴唇,冷漠地向后游曳,綺麗漫卷的綢鰭懸浮在水中。
“情況不太對……”泰德喃喃地說,“情況不太對!快叫他回……!”
人魚發力甩尾,憑借他的力量,合金鎖鏈轟然巨響,爆出一連串的炸裂聲,撞得四壁都在哀嚎。
江眠同時被突變震得摔倒在地,耳膜嗡嗡亂顫。他頭頂的紅光瘋狂閃爍,警笛亦刺耳長鳴,實驗站霎時亂成了一鍋粥,大量持槍的警衛隨之沖了進來。
“等等,別傷害他!這是正常的應激反應,他沒傷到我!”回過神,江眠慌忙手腳并用地爬起來,竭力大聲疾呼,“這是正常的,他不是有意要這樣,等等、別!”
呼吁全然無效,混亂中,他被好幾雙有力的手臂強制拽下樓梯,喂食口迅速閉合,巨大的高壓電流瞬間貫穿電網,儼然在室內打了一個驚天的霹靂,防彈玻璃折射強光,便如千陽照耀。懲罰太狠,也太快,江眠已經緊閉雙目,視網膜上仍然燒出了一片灼熱的紅芒。
“你們瘋了嗎?!”他閉著眼睛,青色的血管在纖瘦的脖頸上道道凸出,聲嘶力竭到破音的程度,“凡是實驗都會有容錯率,你們這跟趕盡殺絕有什麼區別!”
但他的聲音也被淹沒在了刺耳的電流尖嘯中,法比安博士戴著護目鏡,居高臨下地看著江眠在警衛手中拼命掙扎的樣子,他揮了揮手,那兩名不為所動的警衛立即接收到了命令,壓著力氣不足以反抗的青年離開了觀測室。
他望著漸漸遠去的瘦弱青年,耳邊似乎還能聽到對方絕望失控的哭喊聲,一想到這里,德國人便不禁愉悅地勾起了嘴角。
接著,他愜意地轉過頭,重新看向人魚所在的方向。
法比安嘴角的笑紋逐漸凝固了。
作者有話要說:
拉珀斯:*失落,抱著手臂,被痛苦絆倒* 我要找到我的靈魂伴侶,他很痛,讓我也很痛。在找到他之前,我發誓不會放過任何活東西。
江眠:*只是張嘴* 嗨,我……
拉珀斯:*立刻扔掉剛才的誓言并徹底忘記,甩頭發* 嗨!
第5章 果核之王(五)
江眠蜷在地毯上,是被兩名警衛推進來的。
鎖門的機械音從身后傳來,江眠的腦子一團漿糊,完全麻木了。強烈的電光依舊殘存在他視線內激越閃爍,痛得他幾乎看不清眼前的事物。
他捂著欲裂的太陽穴,勉力扒下防護頭罩,跌跌撞撞地滾進盥洗室,猛地把水龍頭開到最大,接著一頭扎進洗手池,等待熟悉的刺痛感淹沒自己。
西格瑪研究所防守嚴密,它的生活用水尤其特別,里面不知道加了什麼引發過敏的化學物質,其他人還好,只有江眠,觸碰時間稍微長一點,都會像是被高濃度的消毒液痛苦灼燒過,洗漱也必須使用純凈水。
但是江平陽走了,再沒有人會關注他的自殘行為。冰冷的涼水劈頭蓋臉地沖刷下來,沒過鼻梁,江眠張大嘴巴,跪在水池邊深深吸氣,他的肺葉干涸,有種身不由己的焦渴。
水使他冷靜,即便它們很快就會熱烈地燃燒起來,在他的皮膚上跳躍戳刺,但短時間內,他確實好了許多。
青年的頭發打濕了,松散地飄在側邊的水面,睫毛亦沾滿細碎的水珠。回到熟悉的密閉空間,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眼眶發紅,淚水先于過敏反應,滾燙地沖開面頰。江眠把臉埋在水中,無聲地哭了起來。
自由的生命憑什麼要遭受這種折磨?拉珀斯不屬于這里,六年前的那條人魚同樣不屬于這里,他們全都是被人的一己私欲所捕獲,然后強行關押在這里進行榨取研究的——就好像他們不會哭,不會笑,不會疼,也不會說話一樣……
從血腥中得來的永生,人造的畸形仙水,什麼樣的人才會興高采烈地痛飲它?
江眠曾經和江平陽據理力爭過,然而江平陽只是淡淡地看著他,說:“我的身家性命,包括你的身家性命,都是做人魚研究得來的,你不想干嗎?好啊,話放出去,明天咱爺倆就得被套著頭秘密處決,尸體再拖出去喂鯊魚。你跟我講理想,講公義講道理,誰跟我們講怎樣活?”
江眠無法反駁養父,但他知道這是錯的,他在心里始終堅持這是錯的。江平陽經常在私底下哀嘆他是正確的傻子,傻子就傻子吧,正確的傻子總比錯誤的聰明人強得多。
直到今天,他再次眼睜睜地目睹了研究所針對人魚的惡行,并且比上一次暴烈了十倍不止。
江眠想尖叫,想遠遠逃開,想沖出去砸碎這一切,無時無刻不期盼著一場報應不爽。痛苦的怒火猶如巖漿,脹滿了他孱弱多病的身軀。這個冷酷的、堅如鋼鐵的地方,始終在強硬地擠壓他正直卻脆弱的道德觀,試圖把他也塑造成一個可以對殘酷的迫害無動于衷,然后愉快按下電擊按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