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忍不住這麼吐槽他。
“怕你覺得我是演的。”他說。
我只好請問他:“就算我覺得你是演的,婚都離了,我還能拿什麼要挾你?”
他一尋思,是這麼回事兒,可算閉嘴了,安安靜靜地讓我喂水喝。
我喂他喝了小半杯,他還想喝,我不讓了:“等會兒渴了再喝。”
他又開始了,很固執地說:“給我全喝了,你去睡你的,就不用管我了。”
我只好把臉一沉,皺眉瞪著他。
他訕訕道:“我這不是為你著想麼……”
他不說還好,這一說,我火直往腦袋頂冒,沒忍住脾氣,喝道:“睡覺!”
他舔了舔嘴唇,欲言又止,悻悻然躺回去,還自己把被角掖緊了,只露出一張燒紅的臉,眼珠子溜溜地瞅我。
“閉上眼睛。”我冷聲說。
他閉上眼睛。
“想喝水、上廁所,或者別的事,就說。廢話別說。”我說。
他“嗯”了一聲。
非要我發火,什麼毛病。
我把大燈關了,只開著落地臺燈,坐到它旁邊的小沙發上借光看手機。小沙發上有張小羊絨的毯子,我正好蓋著,軟乎乎的,很舒服。
楊復的呼吸聲漸漸平穩規律,他睡著了。我聽著聽著,也困了,靠著沙發高背打起盹來,做了個夢,夢到小時候,我發高燒,楊復整宿沒睡,一直摟著我、哄我睡覺,我燒得疼,使起性子,非要聽他講故事。
“啊?什麼故事?我給你開電視?”楊復說。
我不要電視,就要聽他講。
這可把他愁得,他養的雞被黃鼠狼叼了都沒這麼愁。但他愁也沒用,還是要給我講。
他想了想,給我講和尚挑水的故事。
我聽他說第一句就知道了全文,說不聽這個,要聽沒聽過的。
平時我是不敢這麼任性的,但人在病里,就狂妄起來。
而且,這是對著楊復,我本能地知道他是會讓著我的。如果是別人,我就會死死閉著眼睛、努力讓自己睡覺了。大概,這就叫恃寵而驕吧。
楊復又想了想,給我講“逗你玩”的故事:“以前有個小孩兒,在院子里玩兒——”
“聽過了。”我說。
“我剛說你就聽過了?”他不信。
“逗你玩。”我說。
“……你怎麼這麼聰明。”他悻悻然道,“那我再想想……以前有個人好懶,有一天,他媽要出遠門——”
“聽——過——了——”我拖長聲音以示不滿。
他接著換,從楊過小龍女換到武則天換到乾隆下江南,我都聽過。
他只好自己編:“這你肯定不知道,是我自己發生的事兒,那是你還沒來的時候了,我雞被黃鼠狼叼走了——”
“上個月叼的。”我說。
“不是這只,說了以前叼的。”他說。
我只好耐著性子聽他說。
他說:“我就去追,追著追著,追到了山里——”
“你這里哪有山?”我問。
“說錯了,我追到了墳山里。”他說。
“不要!我怕。”我說。
“說錯了,我追到了西瓜地里。”他說。
我接受了這個地點,閉上眼睛繼續品聽。
他接著說:“我追得惱火,就沖那黃鼠狼喊,結果,那黃鼠狼突然停住了,還回頭看我——”
我想了下夜里黃鼠狼眼睛冒著光回頭的樣子,臉都皺了起來:“不要,黃鼠狼好惡心。”
“不是黃鼠狼,是狗。”他靈活應變,毫無原則,“狗把雞叼走了,我追到西瓜地里,它回頭看我。”
我睜開眼睛,很無語地看他。
他用手蓋住我眼睛,接著編。
——狗在西瓜地里回頭,突然渾身發光,變成了狗頭人身的外星人,和他打了一架,不分伯仲。
狗外星人嘖嘖稱奇,說,從沒想到,人類竟也能與之過上三百回合,十分欣賞,要帶他回狗星球去長生不老地享福。楊復想帶他媽一起去,狗外星人說不行,他就放棄了。
我聽著聽著,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睡著了。
……
我忽然聽到窸窸窣窣,猛地醒來,轉頭看到楊復下了地,正扶著床沿慢慢起身。
“干嘛?”我問。
他抬眼看我,說:“沒事兒,你睡你的,回你屋去睡唄……我撒個尿。”
我起身過去扶他。
“這要什麼扶啊,我又不是七老八十了,搞得什麼似的……”他叨叨地被我扶著往洗手間走,“真沒事兒,我剛自己量了下,退燒了。說了沒事兒。”
到洗手間門口,他停住腳步,瞅著我。
我看著他。
“我自己能行,真的。”他十分貞潔地這麼說。
當我多想看呢?
我忍不住給他一個白眼,松開他胳膊,退后一步。
他就是有這種本事,惹我不得不給他白眼,想忍都忍不住。
楊復很快上完廁所,洗了手出來。我已經開了大燈,就著明亮的燈光看他,臉色確實比之前好了很多。
我把他扶回床沿坐著,測了下|體溫,已經降到了不到三十八。
保溫杯里還是熱的,我就讓楊復把剩下半杯也喝了。他嘀咕著“等下又要上廁所”,但還是接過去喝完了。
然后,我讓他躺回去繼續睡。照這進度,到早上差不多就完全退燒了。
看著他躺下去,我正要回小沙發,忽然聽到他很輕地說了句:“還管我啊川兒。”
不是那種不想讓我管的語氣,而是……“我以為你不管我了”的語氣。
我一下子僵了僵,回過神來,沒看他,去關了大燈,回小沙發上窩著,蓋著我喜歡的羊絨毯。
屋里安靜了一陣子,靜得聽得到窗外的落雪聲。
“又把你惹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