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怕他拿這受傷說事兒,萬一以后有個頭疼腦熱就往我身上賴呢?我又不姓賴。”楊復冷冷地說,“都別走,就在這兒等鎮上人來,來了把他帶鎮上醫院去做檢查出證明。要有事兒,我現在就認,別事后來說。”
可這麼一來,楊桂強入室搶劫這種大罪就肯定跑不掉了。
他是村長的侄子,雖然不成器,看村長的樣子也嫌棄,但短還是要護的。所以村長剛一直在勸楊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而且,村里肯定不希望往外爆丑聞,比如這兒有個入室大盜、發生了惡性傷人之類。
他們對著楊復說了一通好話,楊復的態度漸漸軟化,最后說:“在場都是我叔伯長輩,我給你們面子。這事兒這樣,還是等鎮上人來,筆錄都做一份——至于怎麼做,大家心里有數。癩頭呢,還是拉醫院去檢查,檢查出來有事兒,醫藥費我不會賠,不服氣我們就走正規流程,各告各的,他告我防衛過當,我告他入室搶劫,法院怎麼判我們聽法院的,誰都沒話說;檢查出來他沒事兒,我就放心了,他以后有什麼都碰不到我和黎川的身上——你們先別急,聽我說完。然后,這事兒你們能說成是他喝醉了走錯門了,是一場誤會,我和黎川簽諒解書,從此之后,誰都別提這事兒,行吧?”
村長他們互相使了陣眼神,拍板定了。
楊桂強有點遲疑,被村長罵了一頓,那倆村警在旁幫腔,說他這罪被抓了要坐十年牢,醫生則說其實用不著去醫院檢查,壓根沒事兒,完全屬于自衛范疇內。
楊桂強本來就理虧心虛,見沒人站他那邊,就一悶頭認了。
這事兒折騰了個通宵,從村里到鎮上,從醫院到派出所。村長他們都要撐不住了,楊復還不肯罷休,尤其是他看到醫院出結果說楊桂強沒腦震蕩,就是點兒皮肉傷,他徹底有了底氣,大馬金刀地坐著,非要等他律師來看過、確定沒后患了才行。
大家拿他沒轍,只好陪著等。
等到快中午,律師來了,楊復交代他幾句,接下來的事兒就都交給他去處理了。楊復帶著我去我先前住的那家酒店開房,說困了,一起睡會兒。
我這會兒還驚魂甫定,他說什麼是什麼,他說睡會兒我就睡吧,反正我也困。
可是躺下去很久我都醒著,雖然身體很累,可就是睡不著。
我半趴在楊復的胸前,正靜靜地聽著他的心跳,他忽然出聲:“川兒,是不是還沒睡呢?”
過了幾秒,我小聲應了一下。
他摟著我的手用了用力,哄我道:“還怕呢?別怕,沒事兒了,我在呢,不會讓你出事兒。”
“……如果,今天楊桂強真被我打死了呢?”我輕聲問他。
他輕描淡寫地說:“這不沒死麼。死了倒好,社會少個禍害,可惜沒死。別想了。”
我是想問楊復,如果他發現楊桂強死了,是不是會為我去挖坑把楊桂強的尸體埋了,以隱藏這件事。
我直覺他是這麼打算的。
他去的時候沒通知村長,沒報警,也沒叫醫生,沒叫他的律師。直到他檢查之后確定楊桂強沒大礙才打那幾個電話。
如果檢查的結果是最差的,他還會打那幾個電話嗎?
我不敢問他這個問題。
那個時候,他一直把事往他自己身上拉。
如果楊桂強受傷嚴重要告防衛過當,我想楊復是會替我認罪的。他踹楊桂強那幾下不是為了泄憤,而是為了牽連上他自己、嫁禍給他自己。
楊復揉揉我的肩頭,親親我的額角,說:“好了,不想了,真別想了,到這兒就算完了,啊。等歇好了,咱就回燕城去,以后不帶你回這兒了。”
“……楊復。”
“嗯?”他很溫柔地問我,“怎麼了?哪兒不舒服麼?”
哪里都不舒服。
我說不出來具體是哪里不舒服,反正就是不舒服。
我以為,時至今日,我足夠成熟穩重地處理所有事情。處理姨婆的事時,我有種獨當一面的感覺。那時,我覺得我完全可以離開楊復去獨立生活,以后的人生我都可以只靠自己。
楊桂強的出現令我發現那是錯覺,只因為我沒遇到真正的事。
當我遇到時,我的第一反應還是找楊復。
這樣的我是可恥的。
我快三十歲了,我不能是現在這樣的。楊復在我這麼大的時候——不,他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剛認識他的時候,他都比現在的我勇敢、獨立。
當然,他那屬于早熟,一般人不會和他一樣。可是,一般人至少會在后來成長。
我卻因為一直被楊復保護得滴水不漏而錯失了成長的機會。
這是很無理取鬧的想法。可事實難道不就是這樣的嗎?
……我不知道。
我現在的腦子里是一團亂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我唯一知道的就是牢牢地貼著楊復,像一直以來那樣,將我的吸血爪盤刺進他的皮肉里,死死地吸附著。
我真可怕。
但是,他是自愿的。他愛我。
他對我說過的其它話都可能是謊言,唯獨他說他愛我,這一定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