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歌嗎?”時野回頭說,還有很長一段路。
柳清川點了下頭,只見時野從背包里拽出兩根耳機線,又按了下隨身聽的開關。
兩人共用一對耳機,耳機里是門軸轉動的聲音,緊接著是清脆的風鈴聲,有個男聲說,“哎,小姐請問一下,有沒有賣半島鐵盒?”
“有啊,你從前面右轉的第二排架子上就有了。”女店員回答道。
是《半島鐵盒》,時野和柳清川還認真地討論過半島鐵盒到底是個盒子還是一本書。
微風蕩漾,兩人聽著同一首歌,看著車窗外同一片油菜花田,連心情仿佛都是一樣的。
柳清川一手抓著扶欄,一手虛虛地放在時野背后的書包上,怕他顛簸摔倒,兩人聽著歌沉默著。
李娟芬轉頭看了兩人一眼,也沒說什麼。
阿婆不知道是坐久了暈車,還是臨近墓地失了魂,此刻也抓著李娟芬的手不說話。
墓地在半山腰,需要拾級而上,仿佛每多走一個臺階,心情也沉重了一分。阿婆年紀大了,走了幾級臺階就氣喘吁吁,柳清川貼心地蹲下準備背她。
“我來吧?”時野攔住柳清川。
“沒事,我來吧。”柳清川穩穩地背起阿婆,看著時野說,“累了再換你。”
“讓小川背吧。”李娟芬也說,“整天看書該多鍛煉下。”
時野看著柳清川的背影,看著從前那個四體不勤的小公子一步步地走上臺階,每一下都像是踩在自己心上。
他隔一會兒就問柳清川,“累嗎?”
“不累。”
于是一直到了目的地,時野都沒機會換下柳清川。他殷勤地替柳清川擰開了一瓶礦泉水,又替他擦了汗。
柳清川摘了眼鏡,見時野握著餐巾紙的手落在他眼角,笑著說,“在看什麼呢?”
時野用指尖摸了下柳清川那顆小痣,傻氣地說,“我想試試能不能擦掉?”
“哦。”柳清川說,“不好看嗎?”
“好看。”
不遠處的李娟芬和阿婆正在擺放貢品,時野看著李娟芬忙碌的背影,不知怎麼就問起,“阿姨知道你喜歡男生嗎?”
“知道。”
時野覺得自己問得有點傻了,既然照片那件事情鬧得這麼大,阿姨怎麼可能不知道。想到這事,時野又有點難受,“那阿姨?”
“哭過好幾回。”柳清川誠實地說。
“哦,那她能接受嗎?”
柳清川沒說話,他忍不住摸了下時野的頭說,“可能要看對象是誰吧。”
時野耳朵微不可見地紅了下,他其實想問那我呢,我算能接受的范圍嗎?
只是他倆還沒來得及多聊,阿婆就招手叫時野過去了。翠綠的松柏樹之下,并排的是兩塊墓碑,一塊是時勇的,一塊是時野爺爺的。
后來柳清川才知道,阿婆的丈夫很早就因為肝癌過世了,她一個人孤兒寡母地撫養時勇成人。
時野爺爺是肝癌過世的,發現時已經中期了。他化療了四期,經歷了痛苦的化療反應,可癌細胞依舊不可控制地轉移了。
肝癌病人死前一直飽受著難以忍受的痛苦,肝腹部劇烈的疼痛折磨得人簡直想死,骨瘦如柴卻腹脹如球,在臨死前最后一刻都在吐血。
阿婆偶爾說起時總會淚流滿面。
柳清川幫著除了雜草,清理了墳頭,見時野跪在地上磕頭,也跟著鞠躬三下。
他每一個腰都彎得很虔誠,在心中默默祈求逝者可以保佑阿野健康平安地成長。
山野間來來回回都是神色凝重的掃墓人,或是三五成群,或是踽踽獨行。兩座墓碑前擺放著貢品和菊花,阿婆一個人默默擦拭著上面的照片。
李娟芬從包里拿了吃的給兩個小伙子。
是當地的傳統茶點麥芽塌餅,在米粉里摻了麥芽粉,餡子是赤豆沙拌上豬油丁和核桃肉,在撒上芝麻,用糖水和油煎就可以了。
就是天熱吃有點膩得慌,但阿婆倒是很喜歡吃,連吃了兩塊餅,李娟芬陪阿婆坐在樹蔭下聊天,時野和柳清川則去爬了會兒山。
“喝水嗎?”時野覺得喉嚨口還是齁著,擰開礦泉水喝了一大口。
他聽到柳清川回答了一聲“喝”,想也沒想就把自己的礦泉水遞了過去。
直到看到柳清川的嘴唇接觸到瓶口,時野才意識到自己幾秒鐘之前剛剛碰過。
柳清川也不在意,把水瓶還給他。
于是兩人就在這明媚春光下,喝著這一瓶礦泉水。山上陽光很好,照著時野短短的頭發,柳清川瞇起眼睛問,“阿野是不是很想爸爸?”
“也還好。”時野回答。
真的還好,時野覺得這是自己最不難受的一個清明節,他看向柳清川問,“那你呢?為什麼從來不跟我說爸爸的事情?”
柳清川意外地看著時野,像是沒想到時野會這麼問,他沉默著垂下頭,一時沒說話。
時野看著春風吹動柳清川的頭發,想了想說,“你都從來不說自己的事情,我以為我們已經很交心了。你幫我和阿婆這麼多,我也想幫你的。”
兩個人找了塊石頭坐著,柳清川的手垂在膝蓋上,時野猶豫著抓住了,然后握緊。
柳清川抬起頭,看著眼前的常青松柏和藍天白云,說,“阿野,其實我見過你爸爸,他來過我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