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川小心翼翼地套過他的脖子,又輕輕地說,“手臂抬下。”
時野僵硬地伸開手臂,任由柳清川在背后幫他打結。他只覺得自己的心怦怦直跳,像是熱鍋里炸著的春卷上下翻騰。
整個人愈發熱了。
柳清川看見他額頭的汗,又用自己的袖子替他擦了擦。
時野推了下他說,“快出去,礙手礙腳的。”
柳清川卻沒走,他看著時野把金燦燦的春卷一個個夾出來,時野見他沒走又問道,“還不走,是餓了嗎?”
“是。”柳清川笑笑。
“那你先吃個春卷。”時野拿了雙筷子,問道,“要甜的還是咸的?我炸了兩種。”
“菜餡的吧。”柳清川說。
時野卻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說,“之前吃飯團不是還喜歡甜的?”
他想起那次自己給柳清川做糯米粢飯團,眼前這人還迫不及待地要吃甜的。柳清川就著時野的筷子咬了口春卷,在心里想,那還不是因為那個飯團是你咬過的…
李娟芬跟時野合作了滿滿一桌子菜,非常豐盛,四個人圍坐在餐桌邊吃得很滿足。年夜飯是團圓飯,雖然他們兩家人都沒能夠團圓,但此刻心里卻不覺得憂傷,反而在飯菜里吃出了家的味道。
第三十九章
或許是當時娛樂節目少,每年的春晚就像流行風向標,總會涌現出大量的金曲和流行語。那年郭富城的《動起來》、林憶蓮的《至少還有你》還有田震的《風雨彩虹鏗鏘玫瑰》都給人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李娟芬陪阿婆坐在沙發上看春晚節目,兩個男孩子則在廚房里負責洗碗。
水池前兩人并排站著,時野洗著碗,柳清川則負責擦干,窗外一彎新月在夜空中懸掛著。
時野覺得很奇怪,明明家里只是多了兩個人,卻好像一下子撐滿了。他的視線落在柳清川修長的手指上,忍不住地發呆。
“想什麼呢?一只盤子洗半天了。”柳清川扶著時野的腰跟他換了個位置,說,“我來洗,水太冷了。”
而直到柳清川都開始洗第二只了,時野才回過神來,心里卻還想著柳清川手摸在自己腰間的觸感。
他愣愣地說,“還是我來吧,你這雙少爺手。”
“洗個碗而已,有什麼少爺不少爺。”柳清川笑了。
時野想到吃自助那天,在二十八層頂樓看到柳清川曾經住過的別墅區,忍不住問他,“柳清川,你會懷念以前的生活嗎?”
“不懷念。”柳清川搖頭說。
“哦。”
見時野心不在焉地擦著盤子,柳清川又補充道,“我很喜歡石榴坊,真的很喜歡。”
時野又“哦”了一聲,他想到戴濤表弟,于是拐彎抹角地問,“那你想念以前的同學嗎?”
“不想念。”柳清川轉頭看了他一眼,說,“我很喜歡現在的同學,都很好。”
更喜歡現在的同桌,柳清川在心里加了一句。
時野反反復復擦著一只盤子,余光里看著柳清川
的嘴唇,透著紅,像是初見時枝頭的石榴花。
他總想起柳清川和戴濤表弟的那個吻,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柳清川見時野這副走神的模樣,拿過他手上的毛巾擦盤子,關心地問道,“是不是很困?這幾天都沒休息好。”
時野嗯著,阿婆也確實讓他很擔心。
他能夠明顯地感覺阿婆腦中的橙子在不斷縮水,重量在不斷減輕,最近阿婆已經不再練習讀課文了,或許因為她已經感覺到某些字自己不認識了。
而神志越到晚上越不清楚,一晚上能起床好幾次,除了給時野蓋被子,就是在屋子里亂轉找東西。
阿爾茨海默癥無法被治愈或逆轉,它就像隱形的傷痛折磨著病人和家人。
對于患者而言,經歷著逐漸健忘、認知障礙到失語失用的過程,在這個不可逆的過程中尊嚴跌到了谷底。幾十年生命經驗的累積倒退至原點,甚至連嬰兒都不如。
他們喪失了愛與被愛的能力,卻無法與命運反抗。
而對于家人而言,在一開始總以為親情的溫暖能夠創造奇跡,但時間和精力卻在被不停地蠶食和消耗。他們不認識你、甚至會懷疑猜忌你,家人的精神壓力就像一根鋼筋,即使足夠堅硬,但經歷著日日夜夜反復掰折,總會斷裂。
畢竟你教一個孩童吃飯,他們很快就能學會。而對于阿爾茨海默癥的老人而言,你教上千遍,最終他們還是連吞咽這件小事都不會。
時野知道很多老人到了生活不能自理的階段,最后只能通過鼻飼這種方式來獲取營養。終日臥病在床,通過管子來吃飯,這像喪失了生命最基本的尊嚴。
盡管阿婆現在還能動能說話,但醫生說過這病惡化也就是三到五年的時間,時野想起來總覺得心里酸楚和苦澀,但更多的是對命運的無奈。
柳清川看著時野這副模樣,知道他在想什麼,于是像兄弟一樣抱了下他,拍了拍時野的后背說,“過年呢,別想太多好不好?”
“嗯。”
柳清川抱了一下就松開了手,時野卻好像還在留戀這個溫暖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