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迎面望著司韶令眸間一片灰燼,厲云埃手中紫微針一滴滴血墜落,是他過于用力的指尖輕顫所致。
只見他最終輕聲對司韶令道:“鬼士們破開大門時,你就再也沒有兄長了。”
“……”
相比司韶令,聞聲更加錯愕的儼然是一旁的祁九坤。
不為別的,而是他尚還在猶豫是否撒潑打滾,竟被厲云埃搶了先。
而不待他開口,司韶令始終烏沉的眼眶剎那泛起碎裂的紅,目光尖冷而孤弱,像凝固最后一寸呼吸的凍土。
僵硬過后,連同他緊隨其后的嗓音也失去僅有的溫度。
偏還沖厲云埃摻了絲笑:“你現在是為南隗百姓,還是蕭臨危?或者……兩者都有。”
唯獨舍棄了他。
儼然看出了司韶令心灰意冷的壓抑質問,厲云埃思忖半晌,卻只答道:“是為我自己。”
“自一出生,所有人都在教你是非善惡,這世上的很多道理,你早就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我今日不會同你再講這些。”
也果真不再解釋什麼,厲云埃最后道:“我來是告訴你,你們遭受過的屈辱,連我也不能感同身受。”
“再怎麼委屈,我都要用自己性命,威脅你這一次。”
“……”
厲云埃這一番話落下,也像細柔雨水終于浸透衣衫,司韶令發出一聲裹滿涼意的哂笑。
直至袖底幾指微動,他終于又啞聲開口:“但你錯了。”
“有我在這里,江惡劍不會再受半點委屈,有沒有兄長,也是由我說了算——”
說話間,發絲陡然與袖袍糾纏翻涌,司韶令竟是猛提了力,一掌直取厲云埃指間紫微針,有生以來第一次同對方動了手。
“別動!”
見他強行動用內力,身后江惡劍自是隨他上前,卻被司韶令厲聲喝止。
而司韶令猝不及防的搶奪雖被厲云埃立刻負手閃避,寬袖下的鋒芒仍有半數刺破司韶令不顧一切的掌心,猩紅血珠伴著細雨亂濺,染紅二人之間的急風。
大抵也對此番情形有所預料,厲云埃看著司韶令驟失血色的唇,破天荒的沒有心軟,由著他不要命一般繼續聚攏著早已破碎的氣力,再度朝自己襲來。
也與此同時,紅梅冽香崩散,如密集的雪飄渺落入風雨,侵進肺腑,化成潮水洶涌占據著,逼人窒息。
如今厲云埃也已分化為天乾,逢及信香上的壓制自不可能再無動于衷,便與之相抵的,則是浩然紛飛的忍冬,像晏燦照臨的日光,融去天寒地凍,山海奔騰。
這樣兩股強鷙氣息交纏相斥,其實二人皆不好受。
尤其周遭信香略遜一籌的眾人,無不在如此裹挾中艱難而立。
以及,城門下受天乾味道刺激而更殘暴不仁的鬼士們。
再放任下去,不出片刻必將沖毀城門。
而厲云埃緊攥紫微針的一臂始終背于身后,雖從始至終未曾還手,卻也拿定了主意,看司韶令已目眥欲裂的面龐,絲毫不肯動搖。
也在僵持間,隨著耳畔驚呼四起,眼看已有暴怒的蒼鷹兵借長戟之力飛身踏上城墻,僅差毫厘便要將關樓內將士扯下,其他鬼士們見狀竟悉數如法炮制。
司韶令步步緊逼著,卻無論如何也難以將厲云埃壓制。
“你現今攔不住我,”厲云埃再次后退避開,又輕聲問道,“為什麼不讓江惡劍來?”
若換做江惡劍,自是可以輕易制止他。
但他是司韶令自幼一心守護的兄長,誰敢欺負,便要與誰拼命的世間最好的兄長。
他怎麼可能指使江惡劍與他刀劍相對。
厲云埃顯然也知曉他的心思,偏還故意問他。
司韶令不語,蒼白面容間盡是瀕臨崩坼的瘋戾。
他知道,厲云埃以性命相逼,是料定自己會為他而改變主意,可自己一旦真的讓這些鬼士進入南隗,對方既是說得出,也做得到。
他這位兄長,從來不是像外表看起來的柔軟,他早該料到。
也盡管厲云埃腿腳有疾,又不愿傷到司韶令,一路難免磕絆,甚至躲閃之下幾度摔得狼狽,可惜司韶令丹田俱毀,再是強弩,也逐漸力不從心。
終還是雙目赤紅,只見他再向厲云埃開口時,頸上青筋幾乎迸裂。
“為什麼?”
縷縷腥甜再忍不住從喉底嘔出,也一同牽扯司韶令胸腔內轟鳴翻攪著,沉積已久的怒恨。
仿若終不是后來孤寒的敕風堂堂主,他終究停立在無處可藏的天日下,難掩悲愴。
“你也要這樣逼迫我?”
“我不過一介失了武功的瞎子,江惡劍更沒有一日不被世人唾棄!”
“他在江寨從未做過一件惡事,曾冒死救下那些無辜百姓,就因生父是江盈野,反被肆意踐踏,受盡折辱求不來一丁點憐憫,還不如一條野狗!那個時候,整日滿口仁義的人在干什麼?”
“在想著如何將他趕盡殺絕!”
“如今到了這生死關頭,竟又想要他一個死不足惜的瘋狗再重蹈當年覆轍!”
“我哪怕學盡天下道理,也只知道,今天誰都可以去救人,唯獨他不能!”
“就算天下百姓都死了,與他有什麼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