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可置信地張嘴,像有聲嘶力竭的怒吼,周遭的風仿佛被嚇得躲躥,偏卻一丁點兒的聲音也未曾發出。
除了口中汩汩流下的血,混著他滿眶渾濁的淚,全部滴落進蕭夙心沒了溫度的頸間。
“……江慈劍!”他猛地抬起頭來。
“這就是……你妄想與我劃清界限的下場!”
血紅的目光直刺向江慈劍,江盈野像要將他碎尸萬段的豺狼,嘶啞而痛恨地連聲怒斥。
“要不是你這孽子替他隱瞞,你娘就不會死!”
而這次開口間,那一紙被血染透的密信也驀地砸落在江慈劍血淋淋的額前。
奈何江慈劍耳畔依舊無休止地回蕩著劍刃劃破皮肉的帛裂,似聽不清他的話,只哆嗦著木然看去。
那是被司韶令送出的江寨地形圖。
風翻卷起紙張一角,依稀還能看見背面精細熟悉的勾描——那幅司韶令用來掩飾真正目的的春宮圖。
江慈劍曾紅著臉端詳過無數次,為能賠給司韶令與之一模一樣的床。
卻也在江慈劍神色發僵之下,江盈野目光又忽然照向旁處浸在血泊的劍。
剎那催起掌風,卷起那劍直奔江慈劍掃去。
眼看竟也要傷及襁褓,江慈劍木訥護著啼哭的小人兒,抬手握住劍柄。
下一刻,骨肉撕裂聲驟響。
江慈劍抬眸,看到江盈野已撞入他無意識指向前的劍。
“……”
血水倒流向江慈劍握著劍柄的掌心,也淹沒司韶令親手為他刻于下方的蕭散兩字——慈劍。
恍惚看去,變成了惡劍。
江盈野卻一臂緊抱著蕭夙心,看著他瘋戾笑了。
“你弒父殺母……和我有何不同!”
“你現今連去九泉之下見你娘的資格都沒有,她最后悔的,是當初就不該冒死生下你!”
“我就陪你娘等著你……殺光這天下所有人,來給她陪葬!”
第148章 燙手
——我就陪你娘等著你,殺光這天下所有人,來給她陪葬!
那日直到很久,久得大雪落盡,尸橫遍山,江盈野目眥盡裂吼出的這最終一句,如一把利刃鉆心刺骨,隨風饕肆虐于江慈劍每一寸血肉。
也好像一道冰封已久的殺令,讓他望著這滿手猩紅,血液剎那沸騰,燃燒嘶鳴,化作灰飛煙滅的焦土。
最先,將自己殺死。
死在這與江寨一同不復存在的家。
從此世上再無江慈劍。
他眾望所歸地,成了一柄嗜殺成性,穢亂無恥的“惡劍”。
任江水洶洶,哪怕毀天滅地,也不再救一人。
除了,一人。
若說他唯一沒能舍得的,是他后來翻遍門前殘雪,從狼藉里撿回了那一枚小小的銅錢。
既不是林厭當初所贈,那便只有一種可能——當初他不慎遺落后,司韶令不愿他失望,故意尋了另外一枚頂替。
于是重新以紅線穿戴耳際,這銅錢倒成了他渾身兇神惡煞間難得的一道光彩。
而五年來,他當然聽說了江湖各處關于司韶令“隕落”的傳聞,他最后悔的其實是,那日若自己不曾答應司韶令一起離開江寨,司韶令就不必再等他和蕭夙心,提前走一步,也就不會落入江盈野手上,遭受極樂井下那些酷刑。
因為他幾次回想,與司韶令在寨中見最后一面時,司韶令原本應是想要和自己道別的。
卻被自己動搖了全身而退的獨一機會,不惜冒險向自己坦白了他的身份。
也一度混沌地以為,司韶令才與他說了這些,隨后便被江盈野識破了去,在司韶令看來,一定是自己出賣了他。
而自己百口莫辯,也不配辯解。
“江惡劍……”
眸前隱約有微光籠下,滿腔濕漉味道里,忽然傳來一聲極輕的低喚。
江惡劍仍蹲坐在可一眼望盡司韶令所在方向的檐上,恍惚嗅著雨后芬芳,半晌,才從白戚戚的江寨里扯回了思緒。
已至清晨,正靜立于檐下仰頭看著他的,原來是無歸。
此時的無歸依舊以云火面具遮住面孔,僅露出一雙無悲喜的眸子,腰背挺直,腦后發髻一如既往利落平整,無一絲雜亂垂落。
但江惡劍看著他,不知為何,總覺得他這副過分淡然的目光之下,哪里與以往不同了。
“為何躲在這里?”而隨著江惡劍低頭,無歸的視線也落上他的臉,像是眉頭微蹙。
身上傷勢也不算輕,又在外淋這半宿雨,再怎麼有金菩提的護庇,眼下江惡劍一整張臉也從未有過的青白,像毫無血色的水鬼。
他自己卻渾然不知,發僵的頭腦繼續動了動,心下一跳,總算想起無歸離開之前都發生了什麼。
“她到現在才放你回來?”
一剎浮過司恬爾昨夜狠戾的模樣,江惡劍一躍而下,不可置信地湊近無歸。
“我就覺得你的氣息不對勁,你該不會是受傷了——”
“堂主需要有人貼身照顧,”無歸卻明顯避而不談,“你快回去,記得飲一碗姜湯,以免著涼。”
江惡劍聞言又一陣心情復雜,不知怎麼向無歸解釋,他已回不去了。
而他之所以躲在這里遠遠觀望,也是為了等無歸回來,求他再如以前一樣照料司韶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