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時響起的哀嚎嚇破人膽,這回再無一人出手。
直至江慈劍強弩著因初次發情泛濫不已的身軀,像永遠記住了這份仇恨,終于從籠內爬出。
剩余的村民猛然驚醒般,開始爭相逃竄。
包括林厭,也被他爹娘強行拉著離去。
殊不知,他們每一個人的臉,早已如剖骨刀一寸寸刻于江慈劍的心上,千瘡百孔,死不足惜。
而江慈劍此刻并未追去,只因他披起地上覆了雪的袍子,拼命忍住口中熾熱喘息,跌撞回了屋內。
“娘……”
一眼看到地上的蕭夙心時,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蕭夙心竟尚存一息。
只不過她整個人浸在身下血海,仍一手顫抖捧著高隆的小腹,拼了命地朝一旁挪去。
地上已被她拖出長長猩紅,卻與那柄被江慈劍扔落的劍仍有一段距離。
隨著江慈劍的到來,屋外風雪猛飄灑而入,她費力轉頭的同時,眸間忽動,不知是悲喜。
她以僅剩的力氣,手指向那一柄“慈劍”。
半晌,血淚不住滾落耳鬢。
卻終還是在指尖無力垂落的最后一剎,殘忍開了口。
“幫幫……娘。”
第147章 惡劍
“娘,我出生的時候,你很痛很痛,快要痛死了?”
江慈劍六七歲的時候,曾忍不住地詢問蕭夙心。
“啊,”蕭夙心有些意外地微一停頓,隨后干脆回答,“是有這回事。”
“那你為什麼,不像爹一樣討厭我?”傳言得到證實,江慈劍一張臉垮下,卻又充滿疑惑。
蕭夙心放下手里正捏揉的面團,似是想了想,反問他:“那我和一個這樣討厭的爹生下你,你討不討厭我?”
江慈劍忙用力搖頭。
蕭夙心:“為什麼?”
“……”江慈劍一陣卡殼。
似乎明白,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哪有為什麼。”
最后看他皺巴巴地冥思苦想,蕭夙心極輕地一笑道。
而雙手沾了面粉有些不便,她直接出其不意地曲起一膝,撞了下江慈劍總十分乖巧,并攏端立著的雙腿。
看著江慈劍由于想得過于入神而沒能站穩,實誠地坐了個屁墩兒,她眉眼立刻笑了開。
“沒有任何人,任何事比你重要。”
“……啊?”
“以后,”蕭夙心卻又看一眼江慈劍仍坐在地上發愣的模樣,話鋒一轉,故意學著他的語氣道,“遇到很喜歡很喜歡的人,就這麼說。”
“……”
“什麼都不要怕。”
“也不怕死?”江慈劍顯然還沒能理解方才的問題。
“人總要死,怕什麼?”
“可我不希望你死。”
蕭夙心一愣。
看了看江慈劍極為認真的表情,她這次低頭,咬起一臂袖口,露出臂上一大片屬于北州人的刺青。
“那你記住這上面的鷹。”
蕭夙心看他漆黑瞳仁映出的自己,像記憶里的沙土渺小,也透過彼時稚幼的江慈劍,視線一瞬變得遙遠,不知想起了什麼。
最終道:“我若不在,你看到天上有鷹飛過,就是我想你了。”
“……”
“你到時也想一想我,我會知道。”
“好。”
江慈劍就這麼被岔開了話題,起身拍拍屁股似懂非懂。
當然是很久之后,他才知曉自己于蕭夙心的意義。
也隱約猜到了,正是江盈野的那一句——比任何人,任何事都重要,讓她心甘情愿離別故土,將自己寸步不離地封在了江寨。
孤獨又轟烈,渾噩卻不知悔。
直到如她所愿的,在這最寒冷的雪夜里,客死他鄉。
甚至,沒能見到江盈野最后一面。
——尤為可笑的是,自蕭夙心臨近生產的一月里,無論寨里發生何事,江盈野的確每天都會在日落前趕到木屋。
陪伴蕭夙心許久,以他的天乾氣息來穩固蕭夙心腹中胎兒,確保母子平安。
唯獨這一日,他沒有按時前去。
因為他收到了來自江寨之外的一紙消息。
他不知對方身份,只看到那消息稱,江寨中有一五派安插的奸細,待江寨覆滅之日,便是其接任擎山掌門之時。
那個奸細,無疑是半年前入寨的邵云爾。
也是南隗前五派之首的兒子——司韶令。
所以當江寨七道寨門接連遭襲,尖銳哨聲滿山遍野地盤旋,凄厲響徹天際,他才從未有過的倉惶,從極樂井下的“無赦”狼狽沖出。
滿身滿手,皆還沾染著滾熱的,并不屬于他的血,隨他一路飛馳間一寸寸冷卻。
那是另一個萬念俱灰的靈魂,與江慈劍在同一時死去。
飄入風里,又隨風散開,留下破碎的梅香。
“夙心……”
當江盈野抵至木屋時,仍是晚了。
從極樂井到蕭夙心的住處,倒也并不算很遠的距離,但除了極力阻隔的山風,還有已然攻入寨里的五派弟子。
他罪惡滔天,人人見而誅之。
等他拖著被亂劍揮斬的殘軀破開重重圍剿,回到蕭夙心的木屋內時,幾乎踏紅了腳下的路。
可惜他看到的是,江慈劍雙手仍克制不住顫抖地,將啼哭不已的小人兒裹入襁褓。
以及,一旁早已面容僵冷的蕭夙心。
“夙心……”
江盈野又叫了一聲,像以往每次他從外面進來,一步步走過去,跪地將人抱住。
而后下一瞬,江慈劍遮蓋于蕭夙心身前的衣袍滑下。
江盈野愕然瞪著她的小腹,遍布眼底的血絲又一剎迸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