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
鼻尖早也沾滿冰涼,混雜著令人窒息的腥風,江慈劍倒并未隨他們的話停下,始終不顧姿態狼狽,一邊低喃一邊急迫地磕著頭。
包括屋內一共十七人,最終一個不落,如對方所愿地,向每人磕了足足一百下,額頭一整塊皮肉都碾為碎屑。
來不及擦拭滿目渾濁的血紅,膝蓋也凍僵了,他只能連滾帶爬地欲回到屋內:“我已磕了頭,求你們放了我娘——”
“滾!”
誰知他正依稀聽見蕭夙心此時一聲聲已難以忍受的痛吟,便又一次被圍攏的幾人擋住。
“磕幾個頭就想還清我們十多條人命,你想得倒美!”一人冷嗤道,“你爹這些年強迫我們無辜百姓吃那要命的毒丹,今天老天有眼讓你落進我們手里,我們若不以牙還牙,怎麼向死去的親人交待!”
“不錯!”聽他說完,立刻有人附和道,“必須讓江盈野也嘗一嘗至親不人不鬼的滋味!”
“……”
江慈劍聞言一愣,思緒恍惚地停了片刻,猛然聽明白了對方的意思,不由抬起滿是血污的臉。
看到那最先開口的村民與周圍使了眼色,竟果真從身上取出一物,雖不知他從何而來,但江慈劍一眼便能認出——
那是洗骨丹。
且是江寨獨有的洗骨丹。
赤為乾,玄為坤。
他手中的一顆,是可迫使人分化為地坤的玄黑色。
“想救你娘和她肚子里的小孽種,除非你也吃下這毒丹!”
“……”江慈劍不敢置信地瞪著他。
“你這樣的小畜生,合該是最淫蕩下賤的地坤,免得仗著自己是天乾再糟蹋其他人——”
然而對方扭曲的臉上話音未落,出乎意料的,一陣犬吠由遠及近猝然襲來,直奔向這所有村民。
勁風剎那刮過,伴隨它兇戾撕咬,直將那人一臂咬得鮮血直流。
是時而穿梭于山寨里的一條野犬,江慈劍每回看到它,都會喂它些吃食,尤其隆冬來臨,它更常繞著他們母子的木屋徘徊。
眼下它驀地沖出來,大抵見江慈劍滿身是血,便毫不猶豫地怒咬向這一眾生面孔的村民。
可惜的是這些村民手上各自拎了鋤頭鐵鍬,更司空見慣,除去最初的不設防,也就在下一刻,這條本就灰禿瘦骨的野狗已被幾人以鋒利鋤刃打落在地。
一條腿幾乎被切斷地不住顫抖,卻嗚咽間,再度撲了上去。
而這回迎著即將落在它身上的滔天殺意,江慈劍也強托著僵軀向前,將它一瞬護在懷里。
于是隨之而來的毒打悉數落在江慈劍的背上。
“果然全都是畜生!”
被咬的村民更瘋狂踹了他幾腳,口中不斷辱罵,手上無論什麼都胡亂朝他掄去。
僅須臾,江慈劍已如血人,又忙起身一邊緊護著那受傷的野狗一邊攥住他砸下的鋤頭,幾乎嘶吼:“我娘……我娘就快生了,你們可以找我報仇,但放了她!”
可惜怒氣上涌的人儼然無視江慈劍的話,兇狠又掃視一周,目光陡然落上院子一角。
那里正置了一鐵籠,里頭整齊地鋪了稻草,原本是他每次被迫以天乾信香刺激極樂井下的鬼士時所鉆入的籠子,因破了兩處后廢棄,他便撿了回來,打算再罩層小被子,給這近來頻繁出現的野狗當作暫時避寒的小窩。
卻也無疑,那籠子一進入眾人視野,昔日被囚于井底的恐怖情景同樣頃刻涌現。
“狗東西!”
就在氣氛凝固間,那人一腳踹翻了鐵籠,也將里頭稻草踹得散落,面目猙獰著,像恨不能將其撕碎了。
卻也緊接著,那人動作一滯,猛回頭瞪向江慈劍。
神色毒辣地一笑,將那一片狼藉的鐵籠徑直踹至江慈劍面前。
“這麼喜歡和畜生為伍,你不如跟它一起滾進這里頭!”
“……”
他一番話落下,連同周圍的村民也是一怔,不過緊隨其后的,多數又皆是大快人心的興奮。
且那人說話間,也一轉身。
攤開被咬得血糊糊的掌心,將仍死死攥在里面的那一顆洗骨丹直送向正淚流不止的林厭。
“你過來,”他語氣惡劣道,“既然你還念著他,那就你來喂他吃!”
第145章 報應
——這是我自小便戴在身上的壓勝錢,都說戴著它,可以驅邪祈福,希望你和你娘,還有你即將出生的家人,都能平安順遂。
——且……若是日后我們有緣再見,我叫林厭,我就嫁給你。可好?
——江慈劍,你同他們不一樣,你是個好人。
昔日讓人怦然心跳的約定尤在眼前,也不過半年而已。
如今卻像滿天紛飛的寒刀,越不想要面對,越清醒地在四處剜下肉來。
尤其,江慈劍抬頭望向林厭時,耳際那一枚早已沾滿血污的壓勝錢微微晃蕩,冰涼黯淡,蓄滿渺不足道的少年青澀。
“林厭……”
江慈劍瞪著他,看到林厭哭著將洗骨丹接過時,額頭又有血水滴落,遮擋住他本就模糊不清的視線。
嘴唇抖動,卻自是說不出什麼。
這場像是所有人都面目全非的報復里,林厭不過是被裹挾而來的一粒雪。
他怪不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