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堂主,”誰知司韶令眼睫低垂,再次打斷他,“你我不再是夫妻,以你身份,不該直呼我姓名。”
“……”
“從今以后,沒有我的允許,你也不準出現——”
然而司韶令此番話未落,江惡劍忽地目光搖晃著,急迫向他靠近幾步。
距司韶令僅剩咫尺時又停下,蒼白指尖蜷縮,摻雜了積郁于胸腔的歉疚,江惡劍小心而嘶啞地求他。
“我可以不再出現,但至少在你傷愈之前,別趕我走。”
“……”司韶令并沒有回頭,面上也仍無動于衷般的覆滿冰霜。
“你以為沒有你來護我,”半晌,司韶令只諷刺地冷笑道,“我當真活不下去了。”
說罷,他終是轉過了身。
可惜并非是心軟同意了江惡劍所言,而是遲遲不見江惡劍自行離開,他干脆率先繞過了他。
于是盡管一直貪戀這屋內僅剩的幾絲氣息,江惡劍卻也再無臉賴著,幾步上前,伸手拉住司韶令。
“你歇下吧……我這就走。”
嗓音似挾了濕濘泥沙,江惡劍這回沒有遲疑,也垂眸未再看司韶令,快速越過他,鉆入門外雨里。
隨著周遭陡然陷入風雨喧囂,眸底被鋪天蓋地的寒涼拍打。
他最后滾落下了淚來。
卻也很快被雨水淹沒,沒了一絲融暖。
冷得像司韶令的人,他想把所有溫度都給他,反而險些將他凍斃于自己的手中。
活該,他不愿再做他的夫君。
江惡劍失魂落魄地徘徊著,像不知冷暖的軀殼,與屋頂被浸了整晚的瓦片一樣,由著水花在頭頂接連濺開也無知無覺。
但即便如此,他神思恍惚,仍下意識地并未就此走遠。
最終還是無聲落于一角房檐,遠遠看著司韶令的方向,看他窗口透出的燈盞搖曳。
不知為何,眼前持續墜落的白雨如霧靄,朦朧間,將那一道孤光闊落地化為記憶里每逢冬日便覆著厚雪,卻永遠溫情脈脈的江寨木屋。
那是他后來窮天極地,再也回不去的家。
也是江慈劍被埋葬的地方。
五年前——
“江慈劍,若有一日江寨不在了,你會同我一起走麼?”
入眼白茫中,一襲赤袖恣意翻揚,負著劍的少年問道。
神情是慣常的冷淡,袖口下因緊攥而泛白的骨節卻仍是暴露了幾絲不易察覺的惶窘。
“我當然會,”江慈劍不知司韶令為何突然問及此,倒也認真想了想道,“那我就和你一起闖蕩江湖。”
“不過,”他肩頭稍一使力,使得才挑來的兩桶水平衡了些,也問出心中疑惑,“江寨為何會不在了?”
見司韶令不語,他又自顧細想片刻,本就朗澈的雙目一亮道:“難不成是我爹?他想把人都遣散了,和我娘好好過日子?”
說話間,他也像是越發期望著這一可能:“因為我娘馬上就要生弟弟或妹妹,所以他——”
“不是。”司韶令終打斷他。
隨后道:“我是說,假如江寨被那些正道圍攻,就此覆滅了。”
“……”江慈劍一愣。
連腳步也微有停頓,顯然因司韶令的話而過于驚訝。
而念及蕭夙心還在等著他回去燒妥熱水來暖身,又忙加快幾步。
短暫沉默后,他反而安慰司韶令道:“你別害怕,就算真有那麼一天,這里有七道寨門,他們不會很容易攻進來。”
“若實在抗不過,我陪你去求大俠們,只要肯饒我們一命,日后定改過自新,日行一善——”
“你陪我?”司韶令反問道。
他是見江慈劍分明從未做過傷天害理的事,眼下倒把自己與他這真正的“惡人”放在一起,說什麼改過自新,著實可笑。
而江慈劍被反問得一陣莫名,隨即眸光一動,忽然也想到什麼,不太好意思地一笑:“還是算了。”
“算了?”司韶令又一皺眉。
“我爹就是寨主,我陪你去求饒,怕是會適得其反,你到時見機行事,最好不要與我沾上關系。”
“……”司韶令神色復雜間,朔風迎面撲來,夾著枝頭雪沫,吹得他語氣也忽然冷硬些許,“你爹做過的事,與你無關。”
“可父債子償是天經地義——”
誰知他這隨口一句還未說完,寒冽的手指已將他嘴巴捂住。
更在江慈劍不明所以間,司韶令抬手又不客氣地狠掐了把他的臉。
“再敢胡說,我不教你練劍。”
“……”
江慈劍看出他今日似乎有些反常,但一時想不出原因,也一心急著去回去守在蕭夙心身旁,便又安撫他:“那不想這些不愉快的,我娘應這幾日就生了,你說,會是弟弟還是妹妹?”
誰知司韶令良久沒有開口。
“阿邵?”
“你難道真的希望,你這還沒出生的弟弟或妹妹,來到世上后,也與你一樣困在吃人寨,動輒受你爹折磨麼?”
“……”
江慈劍這回一下子停住。
司韶令看著他,似有一瞬的猶豫,卻最終篤定說道。
“我可以帶你們離開。”
“……什麼?”
“戌時一刻,你想辦法同你娘去第三道寨門附近,與我匯合。”
第142章 臨盆
天沉得仿佛要墜落,爐煙翻騰遮住滿山皓白,灰撲撲的,像是云被揉碎了,摻進塵土。
木屋內,江慈劍鮮少露出如此心事重重的模樣,望著灶膛內躍動的紅光,不時添些柴火。
“司韶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