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道視線聚集于他一身,既有瘋狂的期待,又蘊著極度忐忑。
連同高臺上的蕭臨危,也沉沉凝視著那第一個走出的人,唇角緊抿。
交戰已久的兩龍究竟誰勝誰負,多半取決于那人接下來如何決定。
便滿空星月與火光仿若跳躍著擰成一束,看不清其他,唯剩下鐵籠一角。
也就清晰映出那人站在籠邊,望著厲云埃時,滿臉猙獰與遲疑,健碩腰背繃出細微的抽搐,內心連翻掙扎,最終——
他腳尖驀地向后,儼然打算退卻。
誰知緊接著,來不及失望與思索,更加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在那人即將轉身之際,薄袖飄飛,厲云埃竟主動地,朝他伸出一手。
“……”
蕭臨危原本沉著的神色頃刻崩裂。
與此同時,萬籟俱靜,江惡劍如脫韁野馬,也終背著司韶令一路飛馳抵達到此。
第74章 鶴夢
整個教場跌至最寂靜之際,只剩江惡劍幾步躍至鐵籠的刺耳破風聲。
他并不知先前情形,便在看到厲云埃的下一刻,幾乎不假思索地一把握住厲云埃伸向前方的手,欲將他先從那侮辱性過強的牢籠里拉出來。
沒想到掌心驀地一股抗拒傳來,江惡劍竟猝不及防被對方推開,要不是惦記背上的司韶令,他險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王妃——”
而疑惑抬頭,話音未落,極為匪夷所思的一幕已映入眼底。
因著厲云埃剛剛不合常理的舉動,那本欲回到隊伍的人難免在一旁怔然許久,尤其最令他不知所措的,是當厲云埃伸手的剎那,頭頂陡然傾瀉的寒悚。
盡管不曾抬頭,卻在場所有人無不驚覺,他們的王上不高興了。
可惜他們又一時拿不準,蕭臨危的怒氣究竟來自王妃此舉實在孟浪,還是責怪他們,與王妃相比之下過于優柔寡斷。
這場本以為可盡情發泄怨氣的狂歡,不知覺的竟有些煎熬。
君心難測,也就更加不敢輕舉妄動。
而江惡劍在此時像個傻狍子一樣突兀現身,無疑讓僵滯在籠旁的那人又有了契機,忙不迭就要退下。
哪知就在他再一次挪動腳步之際,厲云埃已利落推走了江惡劍,看似細弱的手臂倏然又朝向他,綠紗浮動,白皙掌心滲出與其本人天差地別的有力掌風。
像從平靜湖底猛卷上來的波濤,眨眼將人強行拖進了漩渦。
那分明身材魁梧的強壯天乾,與此刻盡顯單薄的厲云埃共處一籠,竟仿佛一只受驚待宰的羔羊。
大抵是從未見過這種兵士被“坤奴”抓進籠子的詭異情景,也或許是在此瞬間,蕭臨危一掌震碎的祥云望柱如天崩地裂,塵土飛揚間,滿場火光傾斜,頃刻跪地一片。
繞是再心粗膽壯,也悉數意識到,眼前情景絕不是他們所能觀瞻,甚至恨不得將耳朵也捂住,生怕待會傳來更惹王上犯怒的聲響。
“王上,”玄薊也側身垂眸,朝蕭臨危施禮,“我看還是散了——”
“散什麼?”蕭臨危緊攥滿掌臟污,字字陰戾,“他想做個廢妃,就由他去。”
“……”玄薊猛然抬頭,“王上要廢掉王妃?那南隗——”
卻見蕭臨危拍去掌間灰塵,再沒有開口的意思,玄薊張了張嘴,只得適時止住。
便一時間,除了蕭臨危繼續面上鐵青地盯著籠內,如一道洶涌碧波,其他人無不戰戰兢兢,唯有距離鐵籠最近的江惡劍二人仍愕然不曾移開視線。
服下隱息丹的司韶令面上依舊無一絲血色,好在看起來已無大礙。
厲云埃顯然事先知曉他可服藥自愈,才會毫不留情地下手。
而這一路江惡劍腳下疾馳,倒不忘又惴惴問他幾遍,司韶令卻始終沒有告訴他身上的傷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眼下他伏在江惡劍背間,無聲注視著厲云埃,越往后,面色越是復雜。
“握緊了。”
隔著道道黑沉籠柵,只見厲云埃一手仍將那人攥著,淡淡開口,像是提醒道:“你若擅自松開,我便不保證,你還會不會醒來。”
“……”
原來如此。
竟是——
“鶴,鶴夢?”聽厲云埃一番話說完,江惡劍也豁然明白過來,脫口問道。
司韶令沉默:“……”
因著厲云埃習得鶴夢以來,七枚紫微針便鮮少離手,這最近半年,失去紫微針的厲云埃總給人手無寸鐵的錯覺,連司韶令都快忘了,他這位兄長所用的“鶴夢”,倒也不完全依仗于紫微針。
鶴夢傳承自前五派之首——他們父親的“小洛河”,二者皆是可以將人困于幻境,而比起小洛河,由于鶴夢多了紫微針為依托,只需收針,即可脫離幻境,算作為對方留下些許余地。
也就是說,若沒有紫微針,鶴夢同樣可施,只不過如此一來,反而更接近于小洛河,中招的人很難真正擺脫幻境。
此時此刻,厲云埃與那人相觸的掌心便是抹掉幻境的唯一依托,在厲云埃親手結束這場“鶴夢”之前,他若離開半分,通往夢醒的橋梁即刻坍塌,他便再永遠走不出正一寸寸侵占他整個腦海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