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殺了他!”
只見魏珂雪在悲慟之下起身直沖江惡劍,神色是從來不曾有過的崩塌:“你竟真的殺了他,他如今不過是一具隨時赴死的殘軀,即便你不動手,他也已活不長久,你到底為什麼一定要殺了他!”
“……”
江惡劍這時也從怔然中抬眸,只覺心下驟如刀剜,卻并非由于魏珂雪,而是鋒芒刺骨的脊背。
司韶令在看著他。
“司韶令,”而魏珂雪這次轉向司韶令,口中自已無以往的溫暾,直呼他名字道,“我敬你是師兄,即便早已接任掌門,卻始終對你心懷敬重,任你如何驚駭世俗,未曾像他人一般逼迫你!”
“而你就是這樣回報我,回報你的師門!”
“放縱這一條瘋狗在眾目睽睽之下接連殘害我擎山弟子!”
“你現今,可還要昧著良心說他無辜?說他是被奸人陷害!妄圖將我擎山七英的血海深仇轉至根本不存在的他人頭上!”
“你若執意如此,休怪我也不再講什麼同門情義,今日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他江惡劍便踏不出這驛館半步!”
“而你,”微作停頓,魏珂雪仍狠心般道,“除非你親自手刃他以慰藉七位師兄在天之靈,否則你……也再不是我擎山弟子!按照門規,自當廢去我擎山所授功法,此生不得再踏入擎山!”
聲聲凜厲的質問在風中翻卷呼嘯,如索命惡鬼在耳內纏繞不絕,伴隨大紅的喜綢獵獵作響,整個大廳像詭譎的靈堂。
久久無人開口,唯有未曾停歇的哨曲,明明悠揚婉轉,卻說不出的凄涼。
“……”
心底山呼海嘯,當江惡劍終硬著頭皮轉身,呼吸泛冷地與司韶令相對。
卻驀地看到司韶令黯如死灰的雙眸竟不知何時沾了淚跡,打濕他一向堅定的目光,在他臉上留下微弱的絕望。
想說什麼突然窒住,只覺受千刀萬剮也難消他心頭劇痛。
他麻木地張了張口,又合上。
的確,他能說什麼?
說他那一下并非刻意,他也不知,陶重山竟就會死了?
說他只是嘴上出氣,并沒有真的要殺他?
說他一時失手,是他對不起他?
倒也未必。
他的心腸早已冷硬可怖,若陶重山再動司韶令半分,他定還會出手。
不過是一樣的結果。
于是好似忽地明白了什麼,江惡劍緊盯對方眼睫的視線微顫。
“司韶令——”
“我還。”
卻見司韶令目光避開他一轉,擦過陶重山不瞑雙目,撲簇落下淚痕,又筆直照向怒視他的魏珂雪,嗓音低啞地開口。
竟是:“我夫人……并非有意。”
“但大師兄的命,我來還。”
“在座皆可作證,誰也不得再借此為難我夫人。”
說話間,不顧周圍聞言瞬時凍結的肺腑,也分明不欲給任何人機會,司韶令長劍乍起,飛袖揮落滿地寒光。
匆匆映出所有朝他奔去的惶然飛影。
“死瞎子!”
不止一直緊護江子溫的厲云埃指間紫微針頓出,自蕭臨危始終冷觀的眸前劃過,連司恬爾也驚叫著驟將宿鐵扇撐開,密集絲刃向他長劍圍攏,急切加以阻攔。
遑論是其他幾派,皆一剎那屏息上前,如往常一般的齊齊簇擁。
只可惜的是,對他們一招一式太過熟悉,司韶令最先側耳避開的,便是那距他僅剩咫尺的紫微針。連同司恬爾鋪天蓋地的無數絲刃也落了空,沒能觸及他的長劍分毫。
倒唯獨一人出乎他的意料。
是本留在陶梧二人身旁的祁九坤。
仿若從天而降的厲掌以雷霆之勢卷起颶風,天崩地裂間,震得他執劍的幾指一瞬失去知覺,劍刃驀然停滯在頸前。
他猛然蹙眉:“你——”
只可惜,不待他說下去,眾人瞬息的心有余悸過后,隨之而來的,卻是讓祁九坤也未曾料到的震顫。
遽然裂帛聲鉆入司韶令尚未清明的耳膜,瞳孔驟緊,他難以相信地垂下發冷的脖頸。
眼前盡是模糊的灰白,以及順著他仍毫無感知的指尖,看到他臂上被一雙手緊覆。
而掌心長劍已決然向前,牽扯他無盡的恐懼,最終無情沒入那仍微微起伏的,溫暖胸口。
江惡劍跪在他的腳下,就那麼緊握著他,將自己一劍穿透。
迎著他僵硬目光仰頭,像是覺得他們距離太遠,不顧胸口劍鋒,又向前蹭了蹭。
“對不起……”
一開口,嘴角斷續的血水墜落,與他燦然喜服相融,扯出一線赤紅。
江惡劍嘴唇抖動,卻還清晰道。
“司韶令,對不起。”
“我讓你這般痛苦。”
“我本來……從一開始,就該死在你的手里。”
就不會生出這許多事端,讓你在乎的每個人,又因我而去。
“我早就不是江慈劍,”見司韶令一動未動,他又自顧開口,“你為我做這些,我確實,承擔不起。”
“我只會像五年前一樣,害你受牽連。”
“殺了我,為你師兄報仇,我們就都不必再糾結,我也……算是解脫……”
總歸,是他錯了。
他不該為了一己私欲,為將妹妹托付給他,染指他僅剩的安土。
更不該心存僥幸,貪圖他所有的好。
夢終究會坍塌。
水給予枯魚一線生機,讓枯魚得以逢生,卻原來奪走的是水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