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江盈野為了折磨他而所說的每一個字剖心剜骨,也曾讓當年的他萬念俱灰,以為江惡劍從始至終都在欺騙他。
可大抵是后來,在他這日復一日的灰寂里,最為頻繁浮現在他心底深處的色彩,依舊是初見江惡劍那一瞥時,從繁熾枝頭跌落進滿目的純粹雙眸,竟意外耀艷地,支撐著他熬過連年累歲的晦暗。
當心中崩離的希望終慢慢重新夯牢,他也只想要親自從江惡劍的口中,知曉全部。
可現在顯然仍不是合適的時機,他不能再輕易讓眼前的人陷入回憶。
“江惡劍,你還有什麼話,都說出來。”目光落上江惡劍無意識皺起的眉頭,上面還沾了絲絲讓他一瞬驚心的血跡,只聽他又低聲問道。
自然無法看到司韶令心下諸多思忖,待江惡劍冗雜的思緒沉淀,半晌,果真忍不住開口,卻是問道。
“為什麼?”
見他語氣總算恢復了些,司韶令順勢輕輕反問:“你不是不愿?”
“我是不愿救人,”突然回轉眸光與司韶令對視,江惡劍臉上竟不怎麼自在,又故作鎮定,“但我問的不是這個。”
“那是什麼?”
“我想問的是,你剛才為什麼……還親了我一口?”
“……”
司韶令聞言一怔,像是沒料到他會如此發問。
卻也并未停頓太久,只見他面色復雜道:“先前也親過了,你怎麼不問。”
結果又輪到江惡劍一陣詫異,回想起司韶令被他的地坤信香勾出欲火,像是要把他挫骨揚灰在他唇上那一通兇狠啃咬,他不說他還以為是要怒極吃人,原來真的也算親吻?
“所以說,你老是親我干甚?”便更覺迷惑了。
于他來講,司韶令這麼親他,確實比他情欲來時想要上了他都難以理解。
“不行麼?”誰知司韶令臉上罕見的柔軟又悉數斂起,面無表情道。
“啊?”
“你覺得……惡心?”
“倒也不是——”
江惡劍被問得心內突兀一跳,卻不等他莫名局促地回味那是一種什麼感覺,司韶令已垂眸掃了眼他至今未曾取下的耳際銅錢,神色微暗,明顯不欲再聽他說下去。
“既不覺惡心,那我是你主子,還不能親你麼?”
緊接著,仿若對他這問題摻了些許不服一般,司韶令忽地以掌心捧住江惡劍的腦袋,指尖插進他冰涼的發絲。
在江惡劍愕然神情中,低頭又在他臉頰落下一吻,隨即是另一側,甚至鼻尖,下巴,眼角,無一處漏下。
一下下密如雨絲。
驀地流進江惡劍焦灼干巴的貧瘠荒地,如汩汩膏澤,讓他忘了皸裂已久的疼,也忘記躲閃和制止。
有什麼奇怪又可怕之物被滋潤得想要破土而出。
在江惡劍手足無措間,又適時地倏然凍住。
當然是由于,他不安閃爍的余光猛地照到破院子門前,才看見那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就無聲杵在那里,也不知看了多久。
大的倒還算見過世面的淡定,而小的正窩在大的懷里,一邊雙目澄澈地看過來,一邊捏著吃到半途的姜糖饅頭,往嘴里又送了一口。
發現江惡劍投去的視線之后,一只小小的手心并攏,捂在嘴前,還露出少許饅頭邊角,眉眼彎成皎月,貌似不好意思地偷笑幾聲。
心知她已經不認得自己,江惡劍一時不知是酸澀還是慶幸。
只怔愣看著厲云埃見他們終于結束了,抱著江子溫朝二人一步步走近。
“對不起,”出乎意料的,他竟在江惡劍悻悻起身后,率先道,“是我考慮不周。”
江惡劍拍去渾身雪污的手勢一頓,才反應過來他應是說與司韶令聯手安排了自己“救人”一事。
許久未曾聽見過的歉意過于暖融,讓他不太習慣地急忙擺擺手,呲牙一笑:“美人兒不必道歉。”
話音方落,亂蓬蓬的后腦勺被用力揉了一把,也將他一臉笑意揉向身后。
“你頭上有雪。”他轉身看見司韶令道。
“啊?”江惡劍抬手摸了摸。
“現在沒了。”
“……”
“阿韶,”像是再看不下去司韶令宛如稚子的模樣,厲云埃這時正色道,“那幾人有些問題。”
“我知道。”司韶令竟毫不意外地接道。
倒讓江惡劍也瞬時轉頭,朝旁處那幾道僵立許久的鬼士看去。
所謂鬼士——便是活人作鬼,士無知己。
意喻他們是活生生的人,也是殺人如蓺的鬼,身負最驍強乾陽,卻再不可能為知己者而死。
因為利用他們的人,比鬼更險惡。
這也是洗骨丹所化天乾最殘忍之處,一旦開了殺戒,再身不由己,直至毀滅。
江惡劍雖是被迫化為地坤,但和這些鬼士本質上也是同類。
他沒有真的淪為眾人眼中只知淫欲之流,不過是每發情時強行以痛止痛罷了。
所以望著這些不知由何人驅遣而來的鬼士,哪怕他們定然各個血債累累,卻只讓人覺得悲戚。
某種意義來講,江盈野當年濫用洗骨丹殘害無數百姓,他如今這滿身狼藉,也的確算是子償父債,遭受天譴了。
而正微有分神之際,掌心卻忽地傳來溫度,江惡劍抬頭,見司韶令拉著他,又往前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