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急促喘息著抬眸,一口口咽下忘卻在腦后的呼吸,卻只看到司韶令神色似一如往常,正冷冷俯視他臉上的狼狽。
竟不再欲求不滿了?
“司韶令——”
“叫主子。”
而脫口想要詢問司韶令感覺如何了,又為何要突兀親吻——雖然他也不確定他們是否算作親吻,畢竟稍一回味,剛才的陣仗更像是對方怒極要吞了他的小命。誰知司韶令沒有與他解釋的意思,只驀地開口糾正他。
又接著道:“你記住了,不可再隨意釋放信香。”
“啊……”
“而且,你叫得實在難聽。”
“……”
江惡劍聞言一陣啞然,下意識心想那聲音怎麼叫才算不難聽?
豈料,心間余下悸動還未來得及平復,伴隨細碎緩慢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地飄入耳內,江惡劍又神情一緊。
他迅速將大敞著的衣衫攏得平整,不假思索地沖出門外。
只見闊落青裘被朔風吹得鼓起,密實地包裹住不遠處正走來的厲云埃,以及他懷中小小的身影。
厲云埃抱著的,無疑正是他的妹妹。
也與此同時,先前并未隨其他弟子一同離開,而是又折回暗藏在院外的陶恣儼然抓到機會,猛地現身一躍,朝厲云埃縱身襲去。
他身手自是不如屋內二人,但聽說司韶令的殘疾兄長也來了附近,便干脆在此守株待兔,欲以此要挾司韶令交出仇人。
眼看讓這半大小子占了先機,江惡劍倒也不將他放在眼里。
只不過令他完全沒能想到的,是接下來的詭異一幕。
就在那陶恣勢在必得的一劍猛然橫向厲云埃之際,還不待江惡劍出手,伴隨厲云埃一瘸一拐的腳步微一停頓,天際輝光剎那在皚皚雪地間掠出飛影,彈起腳下霜白雪沫,每一片晶瑩都蘊滿力量,洋灑落了陶恣滿身。
下一刻,厲云埃抱著他妹妹小心地錯身避開筆直劍鋒,無事發生過一般繼續朝前走來。
而陶恣依舊保持他出劍的姿勢,涼颼颼地杵在風里,如一尊雕像。
若江惡劍沒聽錯,還傻不拉唧的啞笑了幾聲,仿佛自己已經得手。
身陷幻覺,渾然不知。
一個身有殘疾的人,這練的是什麼高深功夫?
“不對,”而猛地想起自己當初明明輕而易舉的擄走了他,更大庭廣眾之下輕薄過他,來不及思索,江惡劍已開口問了出來,“你既然有武功,怎麼我抓你時不還手?”
厲云埃步伐微有踉蹌,倒不緊不慢地平穩走近。
“我若還手,阿韶就不會出來了。”只聽他淡聲道,“他躲在這里五年誰也不見,多虧你抓了我。”
“……”
江惡劍竟無言以對。
只在心情翻涌間,猝不及防地,視線又落上此時趴在厲云埃肩頭的一雙剔透雙眸。
不禁目光閃動,他這自一出生便跟隨他,五年來飽經苦楚的妹妹,好像果真比前些日有了些精氣神。
她的病情應是有了好轉?
司韶令會不會留下她?
還是仍要將她送給別人?
任由心底忐忑,江惡劍又強斂起表情。
好不容易在一眾人面前撇清關系,他與她絕不能再相認。
于是,就在那張眉眼與江惡劍實有幾分酷似的圓鼓小臉在寒風中微微挪動,二人眼神交匯的同時,江惡劍已率先一臉兇相地呲牙,阻止她開口喚他。
“看什麼看——”
結果話沒說完,只見那漆黑眸子只在他身上短暫停留一下,神情漠然的小人兒便抱緊厲云埃的脖頸,偏頭又朝走出來的司韶令看去。
像是不認識他。
或者說,就是已不認得他。
江惡劍瞠目結舌地站在門前,心情復雜而僵冷,由著厲云埃越過他。
聽他輕聲對司韶令道:“這孩子睡了兩日醒來,好像忘了以前的事。”
第14章 不夠
——江子溫,你聽好了,以后見到我要像不認識一樣,更不許再叫我哥哥。
——哥哥……
——叫一次,我打你一次。
兩日前,把虛弱小人兒與擄來的其他孩童一起關進鐵籠時,江惡劍兇神惡煞的告誡仍清晰在腦中回響。
原本以為只要小心藏著她,不讓世人知曉她的存在,就算天塌下來,她還有他這個哥哥,無論多難,他都能獨自將她撫養長大。
卻當她寒疾纏身一日日瘦損,他心急火燎地抱著她,不敢輕易與她一同現身在人前,只能喬裝打扮地幾番尋醫,用四處拼湊的珍貴藥材一點一點喂她服下,依舊不見好轉。那時他才猛然意識到,他一味將人藏在身邊終不是長久之計,若想要她與常人般平安成長,除了趁早抹掉他們的關系,別無他法。
所以才在村中大鬧那一場,為她編了親人皆亡于自己手上的悲慘身世,再引來司韶令,希望以自己性命,臨死前能看著她重獲新生。
如今,她竟當真把他給忘了?
也罷。
雖然事出意外,但還算一切如他所愿。
她不必再承受親人離別的痛苦,也免去事跡敗漏的諸多風險。
他其實應該感到慶幸才對。
強行挪動仿佛凍僵了的腳步,思緒翻轉間,江惡劍神情已恢復如常,跟在幾人身后,將心間茫茫大雪與朔風惡狠關在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