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司韶令正欲發作,最先著地的江慈劍又驀地一翻身,將司韶令壓在身下,雙手胡亂往泥巴里抓了抓,一股腦甩在司韶令本來還不算臟污的臉上。
被司韶令一把扼住喉嚨,憋得臉紅脖子粗,依舊艱難揮舞著,急忙給自己也涂了個大花臉。
“蛇……蛇看不見……”
他拼命開口,污泥襯得兩顆小虎牙皓白。
便等司韶令明白過來,蛇的眼睛的確不算靈敏,這樣渾身涂滿泥巴,既可以遮掩氣味,也能混淆蛇的視覺,興許真能躲一躲,總算放了手。
江慈劍立刻大口喘息,抬頭朝上方破洞緊張瞄去,確定那一大群毒蛇果真沒有追進來,終于有些脫力地趴了下去。
又被司韶令眼疾手快揪住額前碎發,不客氣地踢到一邊兒。
“你為什麼會在這?”只聽司韶令語氣不善道,“你跟蹤我?”
以防萬一,他們此刻不便立刻出去,還需等群蛇徹底退離才行,他也恰好有很多話要問。
江慈劍這時坐起來,一邊揉揉摔落時似乎扭了的腳一邊老實道:“我沒有跟蹤你。”
“我就是……想與你學劍,但你最近都不去我娘那兒,我便給你送些我娘新做的魚糕——之前看你好像很喜歡吃,然后好趁機給你溜須拍馬。”
“……”倒也不用答得這麼坦誠。
司韶令冷道:“我早就說過,我的劍法不傳外人。”
江慈劍聽他仍拒絕得干脆,睫毛微微耷下,卻也不肯應聲,只繼續又解釋道:“結果沒等找到你,就看見這入口有很多新的腳印,平時除了我娘,根本不可能有寨中的人進來,我猜會不會是你……”
司韶令聞言目光一動:“這到底是什麼地方?”
“這是我爹為我娘準備的如意林。”
“如意林?”
這林子哪里如意了……
“這里只有我娘能平安穿行,其他人包括我爹,也會被毒蛇襲擊的。是防止有朝一日,寨子若真出了什麼事,我娘能借此保住性命,那些機關的目的亦是如此。”
“……”雖有些難以理解,但也算見識過江盈野對蕭夙心的與眾不同,司韶令稍作沉默才問,“那為什麼你娘不怕毒蛇?”
“因為我娘是北州人,”江慈劍道,“她身上有鷹印的,你或許沒見過鷹印,就是那種混了很多北州特殊香料的刺青,從小刺進骨血,聽說過程十分折磨,待熬過去,北州的遍地毒蟲便不再近身。那日也是因為有我娘在身邊,這些毒蛇才不會出來。”
江慈劍這一番話語氣沒什麼變化,司韶令卻猝然抬頭。
“北州人?”
忽變冷厲的嗓音嚇了江慈劍一跳,臉上泥巴都掉了一塊,趕緊撿起補上。
結結巴巴問:“怎,怎麼了?”
司韶令冷哼一聲。
這吃人寨里私自煉制的洗骨丹,便是由擅長用毒的北州人在十幾年前所傳入,欲以下作手段削弱南隗兵力,搶奪南隗疆土。
他爹作為當時的五派之首,自然身負重任,曾與他娘一同協助朝廷,為守護南隗百姓與北州人殊死相搏,以至于他娘遭受重創,留在身上的舊疾至今仍時常發作。連他手腳殘疾的兄長厲云埃,據說幼時也被擄去北州當了半年的人質,受盡凌辱苦難。
且他當然見過傳聞中的鷹印,他兄長的背上,便有一個!
所刺紋案卻并非北州人崇拜的雄鷹圖騰,而是一個人名——蕭臨危。
是現今北州王的名字。
不清楚當年在北州具體發生過什麼,他只知兄長從不愿提起那枚刺青,甚至夏日炎熱,也要以布條將刺青遮纏個嚴實,想來不是什麼好的回憶。
所以盡管這北州王即位后便與南隗達成共識,約定一同剿滅私煉濫用洗骨丹之流,他對北州人依舊毫無好感。
他也是此刻才突然意識到,江慈劍的娘親也姓蕭。
蕭夙心的身上的確總有股若有似無的香氣,但因是女子,他一直當作是脂粉之類的味道。
于是深刻于心的諸多記恨在司韶令腦中一一細數,難免火氣郁積。
“北州人多行不義,遲早自取滅亡。”明知這話過于偏執,還是忍不住開口。
“……”
便輪到江慈劍驀地瞪大雙眸。
不可置信地望了他片刻,總一副軟溫溫的面容浮現鮮少的緊繃。
“我娘也是北州人,你不許這麼說。”他認真糾正道。
“嗤,”儼然想起自己每逢舊疾發作痛不欲生的娘親,司韶令更冷下聲,“你娘和我有什麼關系。”
“你,你怎麼能突然這樣?”江慈劍驚訝看著他乍變的態度,眸底終染上些許怒意,“我娘可從未做過任何傷天害理的事!”
“反倒是你,你跟著我爹肆意殘害百姓,你還不如一個北州人!”
“……”
這回司韶令沒再開口。
他直接一掌過去,剛勁掌風混著泥水,剎那將人震出,狼狽撞在身后坑壁。
江慈劍不理解他為何對北州人恨之入骨,司韶令也想不到這任他揉捏的呆狗會尥蹶子,還精準踏在了他的怒點。
“你說誰不如北州人?”
“說的是你!你這偽君子!簡直不識好歹!”
江慈劍背后鞭傷本就還未愈合,方才又抱著司韶令以背著地,已是強忍疼痛,這生猛的一撞,算是徹底撞出了他罕見的犟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