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行書很有自覺,知道自己作為非婚生子,不管是地位還是名分,都在弟弟面前矮了一頭,所以也不敢訴苦,只說好處。
他輕言細語的:“離開家我才發現,自己掙,自己花,才是最心安理得的。飛白,你比我懂得早。”
單飛白沒有和他多說。
他和自己的這位便宜兄長,性情毫不投契,從來都是無話可說。
放下通訊器,眨巴著眼睛思考了很久后,單飛白的下一個通訊,打給了章榮恩。
章榮恩萬萬沒想到,單飛白還會主動聯系自己。
他更是萬萬沒想到,單飛白會同他談一樁交易。
“爸。”單飛白開門見山,“我要走了。”
章榮恩摸不著頭腦:“……走?去哪里?”
單飛白說:“像‘哥倫布’號那樣,出海去啊。銀槌市就這麼點大,呆在這里,太無聊了。”
章榮恩來不及問他出海的理由,也來不及問他的去處。
他心念電轉,瞬間想到了單飛白背后那龐大的產業。
這些可都是帶不走的!
他在這種時候電訊自己,所釋放出的信號,足以叫最近生活過得捉襟見肘的章榮恩欣喜若狂。
章榮恩努力維持著平和的語氣,好叫自己顯得不那麼貪婪:“那……單家的公司……”
“哦,那些。”
單飛白口吻平淡:“那些我不要了。奶奶手下的那些叔叔們打理了那麼久,就交給他們,把收入的10%捐給底層殘障人士的慈善基金會就行。”
章榮恩的萬丈欣喜,剎那間被澆滅一半。
在他心火將熄時,單飛白緊跟著的一句話,又把他從萬丈深淵送回了青空之中:“但是奶奶送給過我一條液金礦脈,是她私人贈予我的。
我們畢竟是父子一場,所以我想——”
單飛白燦爛一笑,是狼子野心的笑法:“……送給您。”
不過,章榮恩是全然瞧不見的。
待到章榮恩那邊的呼吸聲變得粗重起來后,單飛白悠悠道:“不是白送。我有個條件。”
“我要你發布聲明,和章行書和他的母親斷絕關系。”
“我要你買下《銀槌日報》的一個版面,檢討你自己,別挑別人的錯,向我奶奶、向我母親,也向我道歉,內容要寫到我滿意為止。”
“您盡快。我幾天后就要走了。您越早完成,我這邊越好去跟您辦理交接手續。”
章榮恩稀里糊涂的掛了電話,只覺得今天晚上一顆心宛如坐了跳樓機,直上直下,頭腦在這劇烈的沖擊下變得暈沉沉的,最后腦子里只剩下一條礦脈。
那可是一條礦脈啊。
而單飛白向他提出這樣的要求,也算是合情合理。
他這些年來,恐怕是恨死了章行書和他的母親,臨走無論如何也要把他們踹出家門,堵死他們的所有退路。
這些日子飽嘗了人情冷暖的章榮恩一攥拳頭,下定了決心。
他向來擅長文字,不必假他人之手,就能順暢地做出一篇華彩文章來。
他今晚就算是熬夜,也要把這篇稿件完成!
……
在單飛白忙著掏壞搞事時,寧灼也已經見過了“調律師”,完成了江九昭交給他的任務。
可寧灼左思右想,總覺得大事未全——他似乎還有一個仇沒有報。
他把阿布停在路邊,趴在儀表盤上想了半晌,終于想起來了。
寧灼調出了自己腕式設備上的訊息,確認了一下上面照片的信息后,發動了阿布。
……
在一片繁華熱鬧的夜市里,一個鑲嵌著合金下巴的男人正在臨街的一把塑料板凳上大喇喇地坐著,一邊痛飲人造麥芽啤酒,一邊高談闊論,聊天吹水,大談自己在一場群架里的表現是多麼輝煌亮眼。
正當他興致高昂之際,一道凜冽的冷風掠過,似乎是有摩托車高速駛過。
合金下巴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一記來勢洶洶的巴掌扇中了后腦勺,一跤跌倒在地。
這一下是摔得夠狠。
他一下巴磕上了馬路牙子,天旋地轉了好一陣,眼睛才重新聚上焦。
合金下巴出離了憤怒,在勉強恢復了行動能力后,馬上歪歪斜斜地爬起來,破口大罵:“艸!他媽的誰——”
話音未落,他整個人就僵住了,后半句話生生噎在了喉嚨眼里。
那肇事者并未逃跑,而是膽大包天地留在了原地,斜著身子,在摩托車上靜靜望著他。
合金下巴悚然地吞下了一口帶血的唾沫。
他還記得寧灼。
差不多一年前,他在一家酒吧廁所里偶遇寧灼,在背后說了他的壞話,卻不慎被他抓了個正著。
“還記得嗎?你欠我一巴掌。”寧灼漫不經意道,“……我說過的吧,讓你別走,在原地等著我,我知道你是誰。”
他晃一晃手腕。
上面顯示著合金下巴的身份ID碼。
一年過去了,他還是沒有忘掉這一巴掌。
合金下巴不敢言,也不敢怒,鵪鶉似的縮在原地,愣愣目送著寧灼遠去。
寧灼在心里的記仇清單上把這人一筆劃去,同時也刪去了他在自己腕式設備中留下的身份ID碼。
微涼的風吹拂在寧灼的臉上,挺痛快。
他恨的人,已經各得其所。
他愛的人,在等他回家去。
寧灼很久沒有過過這樣的好日子,有種陌生的、久違的愉悅從心底里泛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