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互相注視著彼此。
單飛白的嘴角沾染上了胭脂一樣的紅酒殘跡,看起來愈發是個唇紅齒白的俊秀青年模樣。
寧灼:“你……”
單飛白卻突然搶了先,出聲叫他:“寧哥。”
單飛白的聲音有些發抖。
一瞬間,寧灼看他跪倒在自己面前的身形無限縮小……就像是看到了小時候的小白。
那個乖巧的、仰望著他的、全心依賴他的小白。
原本困擾了寧灼一路的憤怒感,奇異地一掃而空了。
他擒住單飛白頭發的手指略略松了一點,決定和單飛白“談一談”。
寧灼很少和人交心,只是自顧自做自己的事,所謂的“談一談”,也是極具寧灼個人特色的、習慣性的單刀直入:
“為什麼要把傅老大拖進來?……別告訴我沒有,整個銀槌市能把潛行玩得這麼漂亮的,不超過十個。現在還活著的,大概也只剩他一個。”
單飛白稍稍穩定了情緒,舔了舔色作殷紅的唇畔,答道:“為了不讓你抱著炸彈沖進去,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損失最小的辦法了。”
“除了他,‘海娜’還有誰參加?”
“沒了。”單飛白打量了一下寧灼的神氣,聲音降了八度,老老實實地交代,“……還有小唐。”
說著,單飛白垮起個臉,像是只犯錯被抓了現行的小狗。
寧灼決不會被表象蒙蔽。
哪怕單飛白把這張委屈巴巴的小狗神情運用得再活靈活現,在寧灼心目里,他也是一頭年輕、兇猛而狡猾的野狼,需要耗費極大的心力去應對。
然而,在精神緊繃中生生熬了幾十個小時沒睡,在外面吹冷風吹到幾近天亮,又被單飛白好好調理了一頓,寧灼現在實在有些累了。
寧灼半閉上了眼睛,從鼻腔里呼出的氣流越發滾燙:“……我做完我自己的事情就要去死了。不要拖累其他人。”
單飛白目不轉睛地望著他:“寧哥,你答應過,要死在我手里的。”
寧灼一愣,費力地回想一番,從記憶的角落里翻找出了這句話。
……這是單飛白用“小白”的身份,和自己在懸崖邊立下的誓言。
玩笑一樣的誓言,寧灼沒想到他還記得。
單飛白不僅記得,而且看起來記得相當刻骨銘心:“你不能隨便死掉。你是我的。”
這話說得幼稚,讓寧灼覺得很好笑。
他似乎看到了當年那個對自己的身高無比在意的小白,在這頭小野狼的體內探頭探腦、橫沖直撞。
那紅酒似乎帶著熱騰騰的、催人欲醺的酒力,透過寧灼的皮膚,滲透到他的四肢百骸里去了。
寧灼發現,自己大概又發燒了。
這回還燒得不輕,或許嚴重到要在床上睡個一兩天。
但這回,寧灼沒有像過去那樣仇恨自己這無能的體質。
他能在朦朧中感覺到一絲安全和踏實。
就算自己昏厥過去,身旁也始終會有人守著。
因此,他的精神還算松弛,聽了單飛白的傻話,還帶了一點笑意,重復道:“……我是你的?你才是我買來的。”
單飛白單膝跪地,一席話口齒清楚地:“你就是我的。我也是你的。我小時候不想走,是因為我不想回家;現在我和你在一起,是我覺得,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他的熱情,比剛才浪潮一樣席卷而來的欲望還要難以招架。
寧灼把手搭在額頭上,覺得自己在發一場不切實際的大夢。
夢里,那個單飛白居然在說,有他的地方就是家。
何其可笑。他寧灼明明就是一個無家可歸的人。
寧灼不想和他糾纏這些,又問:“這和你拖‘海娜’的人下水有什麼關系?”
如今,寧灼聽自己的聲音都是朦朦朧朧,像是隔著水、從水底傳上來似的。
而單飛白把胳膊橫在寧灼的大腿上,自己枕了上去,仰頭癡迷地看著他。
和寧灼對敵多年的他最清楚,寧灼的精力四射、不知疲倦,是全靠一口腔子里的熱氣頂著、撐著。
那口氣一旦散盡,他就會立即輕飄飄地化作一蓬幽魂。
單飛白不準。
單飛白說:“你要死,我勸不住你。我只能拉‘海娜’來陪你。”
他用溫柔中帶著一絲天真的語氣說:“我們在一條船上,要死就一起死啊。”
寧灼想,媽的,夢里也是一口混賬話。
他的手指攏上了單飛白的咽喉,卻沒有發力,只是逗弄一樣地輕輕捏著他的喉結:“……瘋狗,那你的‘磐橋’呢?”
單飛白說:“他們跟我的那一天,就知道我是條瘋狗了。”
寧灼:“小的時候可沒見你這樣。”
單飛白又自然拿出了撒嬌的腔調:“有潛伏期的嘛。”
寧灼:“所以才咬我?”
單飛白:“那是因為喜歡寧哥。”
寧灼:“剛才不是說因為不想回家?”
單飛白:“一開始是。咬你的時候,已經不是了。”
寧灼:“那后來又捅我是幾個意思?”
“是要寧哥活著,是要你看見我,也是因為喜歡寧哥……”單飛白頓了頓,有點害羞地說了老實話,“……流血的寧哥,也喜歡。”
這一番告白,落在寧灼的耳朵里,統統變成了孩子話。
對此,寧灼的態度很簡單:他不信。
單飛白說的“喜歡”,的確讓他有些悸動,可那不是寧灼認為自己能享受到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