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種預感,自己不會長久地留在這里了。
那一天是如此突如其來。
唐凱唱被女性的尖叫和哭泣聲驚醒。
他猛然睜開眼睛,無措地看向上方,發現營養液里的女人正在劇烈痙攣、掙扎,似乎是在夢里夢到了前世的光景。
而那光景,讓她發出了最后的悲號:
“我是人,我叫唐璧。救救我,殺了我。”
但因為聲帶也被替換,她發出的電子音語調平平,顯得那樣怪異。
隨后,她靜了下來,再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在這一刻,唐凱唱也知道,自己在世界上沒有親人了。
他張開雙手,拼命撫摸著那堅不可摧的玻璃,卻始終無法觸摸到內里垂著頭、宛如在母胎羊水里安靜漂浮著的女人。
他只能把臉貼在壁面上,環抱住水艙,竭盡全力地試圖感知從營養液里傳遞過來哪怕一絲的溫暖。
一滴滾燙的眼淚,順著他的面頰滾了下來。
一分鐘后,他擦干眼淚,打包了本部武的電腦和一些他還沒研究透的材料,拆開水艙下的艙門,熟練拆卸掉了外層已經沒用了的供氧機,合身蜷縮了進去,從內合上了艙門。
只要他的個子再大一點,他就要藏不下了。
機器人將他運出了泰坦公司。
在水艙被扔入處理器銷毀前,他悄悄溜了出來,用瘦弱的身軀擠入了狹窄的通風口,爬向了一個黑暗且未知的新世界。
他逃跑得滿心迷茫,卻一往無前。
隱約中,他知道,這是他必須要做的事情。
……
“雇到小唐,其實很便宜。”寧灼說。
“那時候,泰坦公司的舊址離長安區很近。
他剛跑出來,在街上吃東西,沒有錢,也不知道要付錢,被人打了一頓。”
“我請他吃了一碗面,他就愿意跟我走了。”
聽完這個漫長的故事,單飛白沉思了一會兒,問道:“小唐其實不在乎復不復仇吧。”
“是。他沒有委托我幫他,他甚至不記得本部武是誰。”
寧灼說:“他接受的教育不完整,他到現在為止還不習慣和人相處,恨人也不會,愛人也不會。”
單飛白:“那……”
寧灼:“他沒有接受過完整的教育,我有。我知道,任何事情都有代價。本部武欠債太多,該還了。”
第45章 (五)獄
單飛白把整件事從頭到尾串起來想了想。
末了, 他用篤定的語氣道:“嗯。在這里做了他最好。”
單飛白也曾是銀槌市權貴二代圈的準成員。
如果是在他那位父親的教養下長大,以單飛白天生的交際能力和好奇心,他怕是很快就會淪為無數渣滓中的一堆。
好在他是祖母帶大的。
祖母提前為他開啟了一個充斥著颶風、跳傘和高速開車追逐的精彩世界。
所以單飛白對肉欲、酒精、電子鴉片之類二代間常見的消遣方式毫無興趣。
但要說他全不曾在某些事上動心, 那也是假的。
在十六七歲時, 單飛白曾做過一個夢。
夢里有鮮血, 有寧灼,有烈火, 有他流著薄汗的側臉,有他蒼白透明的嘴唇,有他劇烈的、尾音虛浮的喘息。
那或許是在寧灼受傷后, 或許是在……連單飛白也說不清楚的某個幻象里。
他只知道自己那一夢過后, 他起來, 對著自己的雙腿怔忡了很久。
不過這種事現在并不重要。
說回正題。
單飛白身不在權貴圈里, 耳朵倒是靈敏得很。
他和金·查理曼是小學同學,也曾經在高中校園里聽說隔壁大學的本部武又獲得青年科創金獎了的喜報。
據他所知,本部武在愛色之余, 也相當愛惜自己身體。
對窮苦貧病的人來說,日子是最不值錢的東西,要掙扎著才能活。
對本部武這樣的人來說, 美好的年輕時光易逝,更要珍惜。
由于怕得病, 影響他續航的能力和質量,本部武會聘請私教,給自己嚴格制訂健身課程, 即使在監獄里, 也會每天到他專屬的健身房里刷脂。
本部武甚至有一些毫無道理的潔癖。
他自認為是個干干凈凈的好男子,因為他只和處子睡, 沒有任何患病的風險。
愛惜身體的人,自然更加惜命。
他永遠是先龜縮在一個最安全的地方,才敢為所欲為。
本部武惜命到把自己的家建成了一個水潑不進的鐵王八殼,在一眾高級別墅區中看起來格格不入,幾乎像個堡壘。
倘若等本部武出獄,再想要突破他的王八殼,困難程度都會指數級提升。
而亞特伯第一監獄,是唯一一個能讓本部武感覺安全、而寧灼又能想到辦法接近他的地方。
單飛白望著寧灼,嘴上是問句,心里已經有了判斷:“所以,是寧哥送他進來的嗎?”
寧灼沒回答,只是低頭一口一口認真吃飯。
在本部武入獄這件事上,寧灼的確扮演了一個推波助瀾的角色。
本部武親自制造的性械“芭比娃娃”,就是他當年改造唐璧和一眾女孩的“實用型”升級——改造部分身體,減少損耗,全身心變成一個完美又可心、不會反抗的“玩具”。
這些“玩具”女孩,都是在極其嚴苛的控制下接待客人的,只向高級的上流人士提供“商務”服務,等閑人是無法接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