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難測。
他不能確定寧灼是不是黑吃黑,更不能確定自己一旦老實交代了身份,“救援”會不會立刻變成另一場綁架。
后來,等他想說實話的時候,卻已經把謊撒得太深,無法回頭。
單飛白知道,祖母剛去世一年,他的父親忙于收攏她手頭的生意,不會很快來接自己,但他早晚會來。
所以,自從崖邊談話后的每一天,他都是偷來的。
那也是單飛白第一次像個小孩子一樣,幼稚地期待著,寧灼會因為在意他,把他留下來,不把他還給那個家了。
……畢竟寧哥有那麼酷。
偷來的時光匆匆而逝。
他小小的僥幸沒有得逞。
謊言最終換來了寧灼與他的決裂。
單飛白知道,以寧灼的個性,經歷了這種事后,是不可能再信任他了。
他也知道,他不可能是寧灼的“唯一”了。
然而,真的不可能嗎?
——做不了唯一的朋友,那還可以做唯一的仇敵。
這樣的想法,在單飛白心中望風而長,生根發芽,漸漸長成了一棵枝繁葉茂的參天大樹。
可他還是長大得太慢了。
……寧哥在他之前就有了別的敵人。
雖然,這段短暫的敵對關系以金虎的全面潰退告終,但這還是給單飛白的心里扎了一根細細的刺。
他在乎得咬牙切齒。
聽到單飛白這樣講,寧灼捏著筷子,漂亮的碧色眼睛轉了一圈:“哦,終于想起來了。”
他低頭夾了一筷子菜:“只記得他的臉,忘了他的名字了,謝謝提醒。”
單飛白愣了愣。
下一刻,他的心花小小地怒放了。
“別打岔。”寧灼不想和他糾纏這些事情,“我有事要告訴你。
”
單飛白的心情快速地多云轉晴了,快樂反問:“什麼事?”
寧灼答:“……我們來殺本部武的理由。”
第44章 (四)獄
單飛白豎起耳朵, 老老實實地聆聽。
寧灼:“我帶你見過小唐。跟你說過他的事情。你覺得哪里不對勁?”
單飛白迅速把思緒拉回正軌,想了想,用勺子比劃道:“有。老于就是仿生人, 我知道現在仿生技術的重點是模擬思維, 可以自主產生個性, 可以有一套縝密的思維邏輯,還可以模擬分泌體液的全過程……但是他們只能復刻、沒有辦法自創完整的生物信息, 那太復雜了。如果泰坦公司能創造出這種技術,那會是劃時代……”
他停住了。
“是。”寧灼低著頭吃飯,語氣帶著明顯的厭惡和譏刺, “……那會是‘劃時代’的創舉。”
單飛白放下了筷子。
他睜著半藍半黑的眼睛, 直望著眼前的飯菜。
他想到了一種可能。
只是那種可能, 實在過于惡心了。
寧灼面無表情道:“本部武和他爸爸一樣, 很有天分。不過他一直在做的研究,是探索人體和機械融合的極限。”
他咬著一根隨餐配送的棒棒糖,雙手揣在口袋里, 翹起椅子一角,身體向后仰去,看向天花板:“我調查過。小唐的母親是個窮學生, 命不好,年紀輕輕就得了腫瘤。”
“她那段時間, 實在沒有路能走。正好泰坦公司的一家新實驗室號稱要推出一項新技術,急需臨床實驗志愿者,酬勞豐厚——一個腫瘤康復項目的志愿者。”
對一個走到絕路的年輕女孩來說, 這是她唯一的希望了。
不管如何, 只要項目成功,她就能活。
最差的結果, 也僅僅是死而已。
懷著這一點小小的生的希望,她領到了一個號碼牌。
她那時候想必是很困惑的。
按理說,給參與臨床實驗的志愿者進行編號,方便統一管理,是相當合理的事情。
但那枚閃亮的黃銅標牌上,刻著一個綺麗的代號:“嬌嬌”。
……為什麼要這麼一個怪異的代稱?
彼時的唐姑娘,還是低估了所謂“最差的結果”。
人們對死亡的恐懼,來源于未知。
但如果活著的每一天,都是有意識的、未知的、無窮無盡的地獄呢?
寧灼的語氣平鋪直敘,似乎這樣就能減輕描述給人帶來的反胃感:“本部武把小唐的母親,從四肢開始,一點點用機械替換她的顱骨、眼睛、胸、皮膚。在她的生殖系統沒被替換前,她生下了小唐。”
單飛白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臂,上面布滿了細細的雞皮疙瘩。
他問:“那小唐的父親是……”
“嗯。”寧灼神態平靜,“他父親是本部武。”
“小唐挺會長,只像他媽媽。”
寧灼想一想,又補充道:“……我猜的。我也沒見過她本人。”
寧灼說這話時,聲音放得很輕,溫柔得讓人心臟怦怦亂跳。
……
唐姑娘永遠也不會知道,這個實驗,僅僅是身為研發世家一員的本部武的一次心血來潮而已。
他當時只有17、8歲,有著強烈的好奇心、過剩的破壞欲和并不成熟的技術力。
本部武的不成熟,體現在他根本沒有仔細挑選實驗體。
他最先看的就是這些實驗者們提交的照片。
里面的女孩,統一是青春洋溢的、清秀可人的、骨肉勻停的。
只要一針肌肉松弛劑下去,這些美好的肉體就不會動了,只能乖乖聽他擺布。
他的父親本部亮對他這個兼具了才華和想象力的小兒子很是支持,特地撥出一間實驗樓給他,并提供了無條件的保駕護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