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灼對店老板說:“辣椒粉。”
他的聲音被一陣從脫衣舞俱樂部傳來的“脫衣服!脫衣服!”的聲浪掩蓋了過去。
老板已經老得耳背了,又換不起最新款的人造耳蝸,只好帶著尷尬的笑意問:“客人,什麼?”
寧灼沒再說話,指一指辣椒粉的方向。
老人感激地笑應道:“好嘞!您稍等。”
刷了自己的信用點,寧灼提走了裝著可樂餅的紙袋,徑直穿過小廣場中央的脫衣女郎的巨大投影,將投影撞碎了一瞬。
小半層樓高的美麗女性幻影緩緩轉朝向寧灼,對他的背影發出了曖昧的飛吻:“歡迎再來哦。”
寧灼把車停在一家業已倒閉的古典樂器行前。
他踏著破碎的舊海報跨上了摩托,車把手上已經掛了兩份小吃。
通訊器里換成了爽朗的女音:“寧哥,一會兒路過婆羅街給我帶份煎蛋卷哈。”
寧灼忍無可忍:“……你們是沒一個人吃晚飯嗎?傅老大呢?”
通訊器那頭的閔旻笑嘻嘻:“不是你說要戒嚴嗎?這兩天我們不好出去惹眼嘛。回來又不是不還你錢。”
寧灼發動車子:“今天的訂金沒退,就當是他們請‘海娜’夜宵了。”
閔旻:“什麼任務?”
寧灼駛向燈火通明的婆羅工業區,言簡意賅:“幫有錢人送快遞。”
“什麼快遞?”
“沒說。”
閔旻話多,占了頻道就愛說個沒完:“違禁品吧?”
寧灼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街巷兩側凌亂而艷俗的涂鴉在他的沉默中向后飛速倒退。
在通天的石柱上方,印刷著婆羅區工廠標志、專門接送工人上下班的軌道列車飛馳而過。
車廂內擠滿了一張張疲憊的臉。
軌道列車以高聳的石柱為基底環城而建,將天際線織成了密密的蛛網。
依偎著石柱的,不止有伴生的青苔,也有青苔一樣蔓延的低矮房屋,鱗次櫛比地蹲守在列車石柱的陰影下。
對在這里長大的孩子來說,嚴重的空氣污染讓他們從一出生就沒機會見到月亮。
他們對月色的幻想,來自于車燈。
工業區后,延伸出大片大片老舊的建筑群,它們彼此勾連在一起,外露的機械管道、外機、天線,像是一臺已經破損廢棄的龐大金屬機器,胡亂地露天堆放在這里,緩慢腐爛。
寧灼平靜而漠然地路過這一切。
通訊器里的閔旻已經開始分析今天《正義秀》的爆炸性新聞了:
“你說,巴澤爾明明死了,怎麼又換了張臉重來一次?”
“一定是白盾內部有人在搞事,不然誰能把手伸到他們懷里呢?”
“大公司嘛,一向手臟心黑的,說不好又要推只替罪羊出來……”
就在這當口,寧灼分神了片刻,突然剎停了摩托。
剎車片發出的尖響也剎停了閔旻的話頭:“怎麼了?”
寧灼望著不遠處被映紅的天空:“著火了。”
閔旻托腮:“哪里啊?”
寧灼:“長安。”
閔旻操了一聲:“咱們區啊?哪里哪里?!”
烈烈火光映入寧灼的綠眼睛:“那個說拆了之后會蓋兩棟新樓的工廠。”
閔旻一愣,松了口氣。
他們早對這片地方的一磚一瓦爛熟于心,她也知道寧灼說的地方是哪里。
那片倒閉的工廠,來年就會用3D技術打印出一疊鴿子籠一樣的居民住宅。
一群人會發瘋地一樣排號,爭搶著其中的十五平米。
“啊,那里東西都清空得差不多了,工程隊還沒進駐,沒住人,也沒有危險或是貴重的物品。”閔旻判斷,“不是什麼重要的地方。”
“那有什麼值得燒的?”寧灼反問,“還有什麼能燒的?”
這回,寧灼沒有等閔旻回應,摘下通訊器,把頭盔開啟富氧模式,扶住面屏往下一滑,遮擋住了整張臉。
他撂下一車的零食,大步沖入火光。
這不是多管閑事,也和見義勇為沒關系。
長安區是“海娜”的地盤。
寧灼是“海娜”的二當家。
一個早已搬空了東西的工廠突然著火,這件事已經反常到足夠讓他去多瞧一眼了。
當寧灼靠近工廠后,越發確定,這火燒得古怪。
著火點極其分散,燃燒的多數是外圍沒能搬走的建筑材料,空曠的工廠內散發著濃烈嗆人的汽油味道。
沒人會把寶貴的燃料浪費在一座空廠上。
寧灼快步沖入火場。
火起的時間應該在不久前,燒得也不算特別猛烈,只有些未搬走的劣質避火篷布被熏得冒出陣陣黑煙,煙氣反倒更嗆人些,熱浪更是烤得人皮膚發緊。
廠房占地幾百平米,本來就空曠,在撤去所有機器后更是前后通透。
寧灼不費什麼力氣,就在幢幢火影里看到一個人靜靜倒伏在地上。
只有肩背輕微的起伏,讓寧灼能確認他還有一點生命體征。
而這個身影,對寧灼來說過于熟悉了。
……盡管在寧灼看來,他根本不應該出現在這兒。
他隔著頭盔輕聲叫:“……單飛白?”
地上的人聽不到,自然沒有反應。
看到他指尖凝結的血,寧灼突然無端煩躁起來,在頭盔里小聲罵了一句:“媽的。
”
他窒息似的扯了扯前襟的衣物,覺得自己呼吸不暢必然是頭盔的問題,索性掀起頭盔,動作粗暴地扣在了來人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