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眼里,姚望年這個未死之鬼,才是真正的絆腳石,明日他也許會利用江離,把姚望年引出來。”
云未思嘆了口氣。
這正是他所擔心的。
落梅必然早已有了萬全準備,他不怕姚望年出現,只怕姚望年不出現,只有眾目睽睽,徹底將兩名弟子置于死地,才能保證他們再也掀不起風浪,對落梅的宏圖大計失去威脅。
“所以我必須走。明日千林會,落梅分身乏術,是救江離和遲碧江最好的機會。你能逼落梅露出馬腳是最好,但如果不能,就得讓江離本人現身說法,指證落梅。”
就算江離親自指證落梅,也不一定能奏效,落梅總有一百種辦法反過來將江離釘死。在世人眼里,師尊為天,徒弟必須俯首,落梅不僅僅是師父,更是萬劍仙宗的宗主,這場棋局里,他是勝券在握的棋手,其他人大多是隨波逐流的棋子。
天光晦暗,風雨交加,修士自詡比凡人更接近天道,實則亦是在混沌人間茫茫不知,摸爬滾打,懵懂前行。
“如果,我是說如果,”云未思深深望住他,似要看入九方長明眼底。“今晚是我們最后一次見面,你想對我說什麼?”
“這不會是最后一面。如果是,我從未后悔過,收你為徒,以及,與你結為道侶。”長明不善于說深情的話,皺著眉頭冥思苦想的樣子有些可愛,云未思禁不住伸手一點點撫平,再用唇給予溫度,令那眉間褶皺被柔情所化,此生不再峰巒起伏。
“我知道你這一生,汲汲于天道萬方,很難在分心給身邊的人或事,四名弟子里,我從前覺得,是我最不鬧騰,讓你最省心,也就最不在意。
”
但后來他才知道,對方在不在意,與自己是如何的沒有關系。喜歡一個人,便是他成日寡言一動不動,也喜歡得很,不喜歡一個人,就是千般萬般完美無瑕,也難以動心。
他對九方長明,先是如仰望高山,而后靠近高山,將自己淬煉為高山,與其并肩而立。
九方長明對他——
“自你襁褓時,我就已經看過你,你我早有緣分,就算你沒有親自到玉皇觀拜師,我也會拖托京城師弟對你多加照拂,你遲早與玉皇觀會有關系。”
其實,他與玉皇觀的關系,就是與九方長明的關系。
“后來,你天資出眾,悟性過人,本也是修煉的好苗子,我有意栽培你,在你身上花的心思,也遠遠多過其他三人。”
聽到這里,云未思笑了。
“因為我是你的第一個徒弟。”
長明凝神思索片刻,又搖搖頭:“收你為徒的那幾年,應該也是我畢生中最為平靜安逸的幾年,所以云未思,你就等于我的安寧靜好。沒有人會不喜歡閑逸舒適,我也一樣,只不過修士必須被迫比凡人更為努力刻苦,才能一步步登頂。”
但那時,必然是沒有逾越師徒的分寸,一者傳道受業解惑,一者求知向學仰望,如果沒有意外,云未思將會在師父的引領下,一步步成為強者,再走出屬于自己的路,云未思確實也實現了,沒有九方長明,他一樣是道門首尊,幾乎天下第一,然而一個局打破了世間的軌跡,也打碎了他們之間的分寸。
興許是在云未思同意他的計劃,對他說無論如何,我會成為你堅固的后背,即使現在不能,以后也可以的時候;興許是在他與妖魔交手,不慎中毒,神智模糊,腦海中閃現許多人事,卻獨獨往玉皇觀方向走的時候;興許是在他抵達玉皇觀山下,發現云未思站在門口,像等他歸來的時候——后來長明也才知道,自他離開玉皇觀之后,每逢朝暮旦夕,云未思總會在山門之前待上片刻,沒有人曉得云未思在等誰,云未思也從來不說——世事潛移默化,感情同樣,長明不知道自己何時洞明于心,卻幾乎能記得關于云未思的每一個細節。
這本身就已經是一種極為特殊的存在了。
“我該走了。”
沒等他細細回憶完,唇上的溫暖消失,云未思長身而起,準備離開。
他的傷勢還沒好全,但經過一夜療傷,已經好轉不少。
天亮了,千林會就要開始,長明也該過去了。
一夜溫存轉瞬即逝,他們又要分道揚鑣,各自前赴最險峻的懸崖峭壁。
“師尊。”
云未思忽然停下腳步,回頭。
他依舊喊師尊,哪怕兩人結為道侶,長明也沒攔著,由著他叫。
只是兩人唇齒相依床笫雙修時,從對方口中喘息逸出的師尊二字,似乎格外能令長明敏感,也能令云未思越發失控。
但這次,師尊二字顯得鄭重沉凝,毫無半分狎昵之態。
“如果還有機會,重來一次,不要再讓我入局了,我寧可陪你去黃泉,也別再讓我離開你。”
長明微微一怔,似沒想到他會提出這個要求。
當年師徒反目那出戲,于云未思而言,恐怕是撕心裂肺高山崩塌吧。
他從前無法理解,如今卻隨著心口隱痛,慢慢感同身受。
“好。”
若還有黃泉之約,也必共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