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未思打斷他:“他被帶走的時候說了什麼?”
伙計道:“他滿口胡言亂語,說二位郎君殺了他女兒和商隊的其他人,這怎麼可能嘛,方才我們都看見了,要不是您二位,我們都要死在那幾只妖怪手底下!”
更何況老何沒了女兒之后形容落拓像個瘋子,反觀眼前這兩位,出塵飄逸如神仙一般,兩相比較高下立見,伙計自然有所傾向。
二人離開客棧。
天色已晚,雪又積了厚厚一層,踩下去就陷進半只靴子。
“師兄,我們分頭行事吧。你去衙門打探情況,我去找狐精的老巢。”
他雖然嘴上喊師兄,行事說話卻已不自覺是原本的語氣。
云未思知道,自己是攔不住他了。
“同心鈴,你拿著。”
方才云未思從江離那里多要了一個,他鈴鐺放入長明掌心。
兩人的手掌合在一塊,那鈴鐺還帶著對方體溫,捏在手里有些暖熱,嚴絲合縫,風雪也吹不進去。
“若有事,就叫我。”
長明還未抽手,云未思卻先松開,他深深看了對方一眼,轉身大步沒入夜色里。
兩人的關系很微妙,長明起初誤會是道侶,后來又發現不是,只是那份曖昧的微妙始終揮之不去。
云未思對他是有情的,這份情還很深,可以同生共死,甚至可以為了自己去死。
那麼自己呢?
長明看著手背上的狐精抓痕,那里又開始隱隱灼痛了。
也許等他回來時,就會有個更清晰的答案。
“等等。”
他叫住云未思,拎起狗子遞過去。
“我不方便帶著他,師兄帶上吧,要是老何身上不對勁,好歹他鼻子靈敏,也能派上用場。
”
云未思有些嫌棄看了一眼,沒吱聲,也沒反對,默默用兩根手指把狗子提溜過來。
狗子則震驚了:什麼叫鼻子靈敏,能派上用場?難不成真把他當成狗來對待了嗎?!他是人啊!
九方長明,你是不是瘋了!
狗子瘋狂咆哮,但很快就被云未思下了禁言咒,半點聲音都吐不出來,只能徒勞伸著舌頭,眼睛瞪圓,作著他自己覺得兇悍但別人看來十足滑稽的怪相。
他毫無反抗之力被人拎起來就走,四肢懸空,在空中不斷狗刨也無濟于事。
等一人一狗的身影消失在視線內,長明攤開手。
掌心躺著一張白紙人形傀儡,上面抹了干涸的暗紅痕跡,那是他剛才從狐精身上提取的血。
御物化神之術,哪怕記憶缺失部分,也牢牢烙在腦海,那幾乎已經成為與生俱來的一部分了。
他并指豎起立在胸前,低聲念咒。
須臾,金色輕煙從他指尖升起,絲絲縷縷流入傀儡紙人,那紙人原本黯淡的顏色籠罩上一層金光之后,漸漸變得生動起來。
暗紅血跡慢慢化開融入傀儡身體,消失不見,與此同時,整具傀儡變成淺淺的紅色,像極了姑娘梳妝臺上打翻的胭脂,竟有種嫵媚的美感。
這具紙人,與長明以往所做的傀儡完全不同,有了狐血的它如畫龍點睛,瞬間有了自己的生機。
長明輕輕吹一口氣,那紙人從他掌心飄起,在半空逐漸膨脹,變成人身等高,又輕飄飄貼近長明,緩緩融入他的身體,徹底成為一體。
孫無瑕跌跌撞撞從小門出來,碰巧看見長明回頭。
他登時倒抽一口涼氣,睜大眼睛,面露驚懼。
眼前這人,依稀還保留九方長明的模樣,但又有所不同。
下巴似乎更尖一點,臉色也更蒼白了,原本霜白的后半截頭發,變成渾然的黑,尤其是眼尾兩抹淺淺飛紅,活脫脫是另外一個人。
如果對方不是還穿著九方長明的衣裳,孫無瑕絕對辨認不出他的身份,只當這又是個狐精。
可不就是個男狐貍精嗎?
“你……”
他一張口,雪和風就往嘴里灌,孫無瑕嗆了一口,禁不住彎腰劇烈咳嗽。
等他再抬起頭時,眼前已經沒了人影。
孫無瑕怔怔的,在雪地里呆立半晌。
難道九方長明有狐精血統?
不不,他這分明是想偽裝成狐精深入虎穴!
可若是被識破了,豈非尸骨無存,那些兇悍憤怒的精怪,定會將他撕成碎片。
算了,這跟自己有什麼關系,左右他都已經是個廢人了,沒了胳膊的修士,走到哪兒都會被人嘲笑吧?
孫無瑕心灰意冷想折返客棧里休息,剛踏入門檻,就聽見里頭紛擾哀嚎,方才狐精大肆鬧了一通,不少人因此受傷,現在一團亂哄哄的,腦海里閃過師叔臨死前的慘狀,他將要跨過門檻的腳又收回來,抓著自己空蕩蕩的袖管,孫無瑕咬咬牙,轉身又沒入茫茫暗夜。
……
阿容正在雪地里狂奔。
她體形瘦小,是個長期餓肚子,最后活生生餓死的小女孩。
這是阿容好不容易找來的皮囊,同伴都笑話她,放著高大英俊的男人,和美麗嫵媚的女人不要,偏偏選了這種新死不久的人皮來附身,看上去瘦骨嶙峋,毫無色相可言,在看重表象的狐精一族而言,阿容等同異類。
但她現在無比慶幸自己選了這具人皮,起碼跑起來更快,身體也更靈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