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離想不通。
他對這位大師兄既有失望,也有情義留戀,內心深處他始終不相信對方會變成在黑暗中茍活的魔鬼,那本不該是這位天才的下場。
遲碧江見他怔怔不語,只當他懊惱自己陣法被破,忍不住道:“我對陣法略有心得,道友這一手布置,的確精妙非凡,說不定對方只是碰巧誤打誤撞才破解的。”
江離搖搖頭,不知怎麼解釋。
云未思倒是猜出他的想法了。
“你懷疑是姚望年干的?”
“是,為今之計只有把他找出來當面對質,才能弄明白。”
陣法有缺陷,就得補上,長明如今記憶有失,幫不上忙,江離并非專精破陣,對此也有些犯愁,正好遲碧江自稱出身萬象宮,于解陣布陣上有些心得,江、遲二人一討論,寥寥數語大有相見恨晚之勢,遲碧江主動提出幫忙修補陣法,一行人商議之后,決定分道揚鑣。
眼下這些精怪尚有忌憚,無法大規模侵入,少數精魅在鎮上殺人,也很快能被抓住,江離跟遲碧江先在此修補陣法缺口;九方長明云未思二人則在鎮上尋找漏網之魚——先前邢捕頭說,老何突然反口指認云未思他們殺了何氏商隊的人,兩人也想去見見老何,看他是遭逢變故突然失了心智,還是別有內情。
至于孫無瑕,遲碧江不放心客棧里的長寧郡主,便讓孫無瑕先回去客棧歇息,順便在長寧郡主身邊保護她。
換作以往,孫無瑕見遲碧江和江離一見如故,早就恨不能拆散他們了,但眼下他沒了一條胳膊,師叔賀柏也因救他而亡故,他整個人失魂落魄,也不知將遲碧江的話聽進去沒有,胡亂應了一聲就往客棧方向走。
街道空無一人,近來精怪肆虐,血案頻頻,大家都躲在屋子里不敢出來,連蠟燭都不敢點,一眼望去,除了屋檐下零星幾盞燈籠還在寒風中晃蕩顫抖之外,許多屋子門窗緊閉,乍看過去像無人居住。
孫無瑕抓著自己另外一邊空蕩蕩的袖子,腳步虛浮,憑著本能來到客棧門口,在燈籠映照下模糊認出名字,他木然拍門,里面傳來一陣騷動。
“誰啊?!”有點耳熟,像是客棧伙計的聲音。
“是我,住客!”孫無瑕粗聲粗氣。
聽上去里頭人似乎不少。
也是,這幾天客棧出了何氏商隊的人命,住客們走也走不了,睡也睡不著,索性三三兩兩聚在大堂,扯些閑篇,左右還有人陪著,也不怎麼害怕了。
里面悉悉索索,似乎還在遲疑,孫無瑕很不耐煩,用力擂了幾下門之后,終于有人開門了。
孫無瑕一看見來人,就愣住了。
“師叔?”
賀柏的視線落在孫無瑕胳膊上,也大吃一驚。
“你怎麼回事,出去一天沒個音訊,你胳膊?!”
他一把將孫無瑕扯進去,捏著袖管悲痛欲絕。
“是誰干的!”
“是狐精,我跟遲道友一起出去,我們在山間遇到狐精了……”孫無瑕還有些恍惚。
師叔沒死,那他們在山里遇到的師叔又是誰?
難道他們是被狐精的幻術耍了?
賀柏沉痛道:“你這樣,我回去怎麼跟你師父交代,你還怎麼去千林會?”
“我……”孫無瑕張口,發現聲音干澀得厲害,“我不知道……”
他出來之前,雄心勃勃,想在千林會上一舉成名,但進了江湖之后,他發現從前的自己很狹隘,不光九方長明這等無名小卒都能給自己下馬威,面對狐媚精怪他更是束手無策。
“師叔,要不,我們明日還是回去吧!”他苦澀一笑,嘴角悲涼。
賀柏皺眉道:“大丈夫焉能因為一點小挫折便打退堂鼓?便是沒了一條胳膊,你也還是師兄最看重的弟子,走吧,先回去休息,有什麼事名字再說!”
孫無瑕任憑他拽著自己往里走,腦子亂哄哄的,也不知道轉過多少念頭。
直到幾聲狗叫,把他心神猛地提拎回來。
身形嬌小的狗子不知何時蹦上桌子,從這桌躥到那桌,打翻了許多碟花生米,又沖著孫無瑕死命狂吠,雖然叫聲毫無威懾力,但它制造的混亂足以讓眾人措手不及。
“哪來的狗啊!”
“快捉住他!”
孫無瑕看著視線范圍內,黑色狗子到處蹦跶,旁人非但抓不住,還被它帶起的混亂絆倒,乒鈴乓啷歪了一大片,他迷迷瞪瞪的腦子被這麼一打斷,好似清醒了點兒。
抓著自己手腕的手,怎麼如此冰涼,如此瘦削?
瘦得好像,某種動物的爪子,而不是人手。
這個認知讓孫無瑕打了個寒顫,腦袋像是被什麼東西重重壓了一下。
狗子竟然趁他出神之際直接跳到他的頭頂耀武揚威!
小小散修瞧不起自己就算了,就連他的狗也瞧不起自己!
孫無瑕大怒,直接掙開賀柏的手,朝頭頂打去,狗子靈活閃開,又撲向賀柏。
然后孫無瑕就看見恐怖的一幕。
他的師叔,竟對著狗子迎面撲來,下意識露出猙獰面容,尖嘴猴腮,怎麼看都像是一只狐貍。
……狐貍?!
孫無瑕似陡然清醒過來,他定睛一看,賀柏果然變成狐臉,只是身體還是人身,四周尖叫聲頓起,不少人大喊妖怪,奪路而逃,也有混跡人群中的精魅,在燭光下照不出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