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形之下,剛剛在萬蓮佛地經過一場大戰的孫不苦,哪怕有金身佛相的加持,也很難在魔氣沖天的環境下取得勝利,很快便左支右絀,苦苦支撐。
還沒等云未思看見孫不苦的結局,景象又是一換。
許靜仙守在那間有長明軀體的屋子外面,手里抓著孫不苦臨走前留給她的禪杖,一邊與被魔氣吞噬神智已近癲狂的賀惜云和章節等人交手,一邊破口大罵,有罵周可以不守信用的,也有罵孫不苦不負責任一走了之的,還有罵長明躺在里面不起來,任憑她一個弱女子獨挑大梁等等。
她沒有拋下九方長明獨自逃生,也許是因為她覺得事情挽回余地,一切仍有希望,擔心云未思回來找她算賬;也許是她對長明仍有信心,希望像從前幾次那樣,在最危急的時候,九方長明或云未思自然而然就會現身,將事情解決,并告訴她這沒什麼大不了的;又也許,她還惦記著她那條求而不得的鮫綃。
無論如何,她沒有獨自脫身,沒有后退半步。
“或許,你想看看別的老朋友?”
落梅彈指,迷霧后的許靜仙換成黃泉中的昏黃暗色,戈壁下的地底深處,鎖鏈緩緩拖動,緊緊纏繞在一條蛟龍身上。
蛟龍鱗片脫落,血跡斑斑,一動不動,唯有在受不住疼痛時的顫動,方才會引發鐵鏈響動,證明它還活著。
黑氣與金色符箓始終在鎖鏈上若隱若現,那是令它痛苦的根源,也是它無法擺脫的枷鎖。
它本是一條無憂無慮的小蛟龍,因為將蛟珠借給云未思,卻讓自己被不懷好意的人盯上,抓走鎮在黃泉之中,成為六合燭天陣的一角。
“其實本來應該是九方長明留在那里,但我沒想到,他竟還能掙脫黃泉結界,回到人間,甚至引誘你也想起往昔,離開九重淵。若是沒有九方長明,許多事情本來簡單許多。”
落梅的語氣有些遺憾。
“當年,九方長明橫空出世,學貫各宗時,我本以為,他將會是一個前后五百年不世出的天才,也將會是這場棋局里起決定性的一子,可惜他甚至不如當年的我,不肯將聰明放在專心修煉上,卻還要追查什麼魔氣外泄,最終誤人誤己。他有今日,全是咎由自取,云道友,你委實不必有任何唏噓愧疚,在我看來,九方長明被吹捧過甚,實際遠不如你。他根本不配當你的師父。”
云未思面色平靜,未有落梅料想中的震怒驚訝恐懼質問。
九方長明亦然。
他的神魂在春朝劍中波瀾不驚,是以春朝劍在云未思識海里平靜得幾乎沒有半點反應。
實際上落梅說的這些,在來萬劍仙宗之前,他們就已經陸陸續續猜到答案。
兩人所沒想到的是,萬蓮佛地竟是落梅虛晃一槍的布置,對方動作遠比他們想象的要快。
真正的六合燭天陣,在他們疲于應付萬蓮佛地萬鬼齊出時,就已經完成最后的醞釀,六顆聚魂珠,六處陣腳,最終將萬神山缺口徹底打開,群魔亂舞,人間已成魔界,再多的動作也為時已晚。
當結局過早來臨,九方長明反倒有種難以言喻的釋然,就像他少時在中秋節順著河道沿途尋找自己放的那盞河燈,找了很久,最后終于找到它時,河燈已經滅了,被水打個半濕,即將沉入水中,但他卻總算有種得到結果的解脫。
一炷香終于燃盡。
黑云已經完全將頭頂遮蔽,人間最后一絲光亮被徹底吞噬。
魔氣沸騰翻涌,所到之處,草木俱都枯萎,花葉紛紛凋敝,縱有鳥獸花草僥幸在魔氣侵蝕下未死,也都紛紛魔化,變成灰黑色的奇形怪狀,假以時日,它們必會逐漸變得與黑暗深淵里那些生物一般。
長明感覺到云未思的變化。
對方先前強橫鎮壓在角落里的魔氣開始蠢蠢欲動,如同遇到久別重逢的伙伴,迫切興奮想要回應外界的呼喚,拼了命掙脫壓制,開始出現失控趨勢。
血色從一隅冒頭,窺破主人的虛弱,趁隙發展壯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占據神識!
“云道友現在是不是感應到了,這潑天的魔氣,都在歡迎你加入它們。”
落梅手指一彈,孤月劍出現在他手中。
這把劍,云未思不陌生。
當初落梅偽裝成江離弟子陳亭行走江湖時,手里拿的便是這把孤月劍。
劍身如水,孤月在天,凜冽秋意撲面而來。
但落梅并不是要用這把劍殺云未思。
入魔后的云未思,已然不是他能夠對付的了。
“你現在是不是很想見血?魔心能讓你強大,也能讓你擁有毀滅的欲望,唯有毀滅,方能新生。”
落梅說罷,居然用孤月劍在手臂上劃了一道口子。
他對自己下手毫不留情,這道口子深可見骨,血一下噴涌出來,染滿衣裳,紅了半手,他卻面色不變。
“云未思,你可將我作為你得道路上的第一個祭品。我只希望,有朝一日你修成魔神之際,能告訴我,這世間若能成神,那究竟是去往何等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