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云未思清晰看見,隨著左邊一點點推移,黑夜逐漸吞噬白日,很顯然黑夜一側的力量更為強大,紅焰照天之處,正是遙遠的萬神山方向。
“你看這樣的景色,千萬年也難得一遇,多美啊!”
江離發自內心贊嘆,雙眼始終落在天空不曾離開過。
萬神山處,群魔狂嘯,還未有聲音傳來,但云未思卻已能遙遙感知。
他體內的魔氣開始躁動,在與遠方同伴遙相呼應。
殺戮的念頭在心頭浮現激蕩,想要壓下去千難萬難,但一不留神卻很容易就蔓延開來,占據所有理智。
錚!
識海之內,一聲清越劍鳴,令云未思身軀微震,頓時清醒。
“從未見過,的確很美。”
他漸漸沉下氣息,竟也能按捺住瘋狂的念頭了。
但在江離轉過身時,看見的依舊是云未思雙目通紅,眉心魔印浮顯,只當對方入魔已深,并未起疑。
“云道友離開九重淵之后,與你的師尊也走了不少地方,以你們的聰明才智,想必已經明白我要做什麼了?”江離笑意盈盈,氣定神閑。
他雖然口稱道友,語氣卻表面親切實則疏遠,如神仙隔于云端,俯瞰碌碌無為眾生魯鈍。
云未思緩緩道:“五十年前,你是否已經料到六合燭天陣的失敗,特意留下一個破綻,以便日后以天下四方為基,重建更為龐大的陣法?”
江離挑眉:“不錯,我知道九方長明不肯安心做個傀儡,必要護陣時鬧點動靜出來,索性就賣了個破綻,順水推舟,讓他成為眾矢之的,當日他若身死,一縷魂魄留在黃泉之中,成為護陣之魂,說不定日后封神還有他一席之位。
可惜我也漏算了,不知他死里逃生,竟還能歸來。”
他神色惋惜,卻并非為自己的計劃惋惜,而是為長明惋惜,語氣真摯,誠意拳拳。
“可惜了九方長明這等天資卓絕驚才絕艷,不是用在該用的地方,而是平白浪費在這污濁人間。”
“封,神?”
云未思口中緩緩吐出二字,重復對方的話。
江離頷首:“封神。”
云未思:“我在你眼中,想必也是護陣封神的材料?”
“不不,你與他不同,你是未來的深淵之主,與我共享天地三界的。你與世間庸人皆不相同,這一點連九方長明也不如你,道友無須妄自菲薄。我知你心中有許多疑問,眼下還有一炷香左右的工夫,若你愿意,我可為講解一二。”
春朝劍中,長明微微皺眉。
他并非因為江離的話感到不快,恰恰相反,他感覺對方這兩句話里透露出太多訊息。
排山倒海的訊息紛涌過來,真相就在一層即將剝落的薄紙之下,躍躍欲出。
在越接近真相的那一刻,長明卻反而隱隱有種恐懼。
這對于他來說,是極為少見的情緒。
他這一生歷經無數生死,不知有多少次在陰陽之間徘徊,大多豪情在胸,一往無前,偶爾也有凝重謹慎之時,修煉到了他這個境界,生死已經不再重要。
可他現在,真實地感覺到一絲恐懼。
這一絲恐懼不僅來源于江離本身,更與他接下來說的話有很大關系。
江離袍袖一揮,地面多了一桌一壺二杯。
修士無懼寒暑,江離直接往地上一坐,灑然恣意,大有名士之風。
一炷香之后會發生什麼?
云未思看了片刻,也在他對面坐下。
“愿聞其詳。”
江離抬手,親自為他倒一杯茶。
“長久以來,修士都將成仙或成神,視為進入另一重境界的修煉起點,那傳說中的仙界,靈氣可能遠比這里充沛,物寶天華,靈材遍地,人人修為都在宗師以上,又或許,那是一個永世無爭,壽與天齊的地方,云道友,你也曾這麼設想過吧?”
云未思沒有回答,江離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許多年前,當我修煉到世間無人能及的至尊境界時,本以為迎接我的,是這樣一個嶄新天地,但是我發現我錯了,在突破人間至境之后,迎接我的,并非新生,而是毀滅。我的身軀根本無法承受離開這個世界,當時便支離破碎,立地瓦解,而我的神魂也在巨大的壓迫面前死里逃生,最終遁回人間,受盡折磨痛苦,龜縮一隅安靜養傷,這一養,就養了許多年。”
云未思:“那麼,你還是江離嗎?”
江離笑了笑,“許多年前,從你們認識我起,我就是江離了,你將我當作江離也可以,并無差別。”
“但你不是,你是落梅!”云未思冷冷道,“久仰大名,未曾想過是以這樣的方式認識你。只怕世人從未想到,萬千修士景仰的楷模,堂堂萬劍仙宗前代宗主,竟是一個奪舍徒弟的失敗者!”
不唯獨長明通過前事細節想到江離身份的可疑,云未思聽至此處,自然也已經猜得七七八八。
江離哈哈大笑:“我也未曾想過,殺人如麻的你會說出這種話,難道你師弟周可以,不是間接死在你手里嗎?怎麼云道友就寬于待己嚴于待人呢?你們認識的我,自始至終都是我,你們知道江離是個什麼秉性嗎,他從來就沒有在你們面前出現過,他就是我,我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