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一物降一物,不過如此。
聽見鬼王的話,章節深吸了口氣,似要發作,又強忍下去。
“我沒說過我是高手!”
鬼王追問:“那誰是?九方長明是不是?”
章節:“他應該是吧。”
鬼王:“什麼叫應該?你不服氣?”
章節很不耐煩,又不敢不回答:“他曾被譽為天下第一人,就是幾叛幾出,佛道儒沒有一個宗門肯收留他,這樣的人,就算實力在,私德也有虧,這個天下第一人,名不正言不順。”
鬼王正低頭擺弄手里的七巧板,聞言抬起頭,一臉好奇。
“幾叛幾出是何意?”
他久未經人世,慘白陰鷙的臉上竟有種近乎天真的神色,矛盾而又詭異。
章節不敢直視他,匆匆撇開視線,將九方長明當年入道叛道,入佛叛佛的事跡略略說了一遍。
這些傳聞耳熟能詳,他幾乎不需要很熟悉長明,也能把江湖流傳講個七七八八。
豈知鬼王聽罷,卻大為贊賞。
“不拘一格,天馬行空,隨心所欲,方為我輩風范!”
章節沒忍住,反唇相譏:“他與妖魔勾結,也是你輩風范?”
鬼王一個眼神輕飄飄掃過來,章節只覺周圍登時從颯爽秋日變為凜冽寒冬,氣勢聲音一下就弱了。
“什麼與妖魔勾結?”
章節囁喏:“當年萬神山,眾大拿筑六合燭天陣抵御妖魔入世,關鍵時候九方長明與妖魔勾結,致使陣法功敗垂成,死傷慘重,自那之后,萬神山反倒成為妖魔來去自如的入口了。”
鬼王歪著腦袋:“那再加上我,豈不正好湊成妖魔鬼怪了?”
章節:……
鬼王微微一笑:“你越說,我反倒對他越是好奇了。這麼多年來,闖入鬼域之人,他是唯一一個能與我不相伯仲的。
”
章節還想說點什麼,懾于對方之威,終究沒有說出口。
鬼王卻不肯輕易放過他。
“你再說說他的事情。”
章節哪里還能說什麼,他認識九方長明不過比鬼王早了片刻,當時還不知這位突然冒出來救了他們一命的人,正是當年赫赫有名的九方長明。六合燭天陣失敗,那也是數十年前的事情了,當時章節還未出生,他所知道的,全是從師長與同輩口中的道聽途說。
章節對長明的了解,絕不會比鬼王多多少。
鬼王也看出章節是個繡花枕頭,懶得與他再說,拼完手中七巧板,便起身往外走。
章節忙道:“你去哪兒!”
鬼王回頭盯住他,兩道目光如同冰箭,瞬間凍結章節五臟六腑,讓他下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你奉命來監視我的?就憑你?”
鬼王瞇起眼,方才還人畜無害的神色為之一斂,暴風雪撲面而來,威壓幾令章節承受不住,愀然變了臉色。
“你誤會了……他們有要事在身,讓我看著你……”
不解釋還好,一解釋反倒更像此地無銀了。
“他們在哪里?”
鬼王身上黑焰縈繞,渾然沒了剛才的閑適恬淡。
此刻的他才是章節在鬼域里遇上的鬼王。
萬鬼拜服,遇神殺神,以尸山血海填起自己的王座。
而不是剛才那個擺弄七巧板,對人間世事好奇追問不休的令狐幽。
“他、他……”
威壓之下,章節竟連一句話都說不完整,他甚至有種被逼到絕境的瀕死感。
“找我何事?”
春風化開冰雪,帶來溫暖與新生。
章節如聞天籟之音,感激涕零,結在身體外面的冰塊跟著簌簌解凍落下,差點連滾帶爬儀態大失。
長明走進來,帶入一室的生機,那些在陰氣下蔫頭耷腦的草木,慢慢跟著活了過來。
鬼王的臉色談不上好看。
“你去干什麼了?”
“布陣,我回來拿些東西,正好需要你幫忙,走吧。”
長明彎腰,隨手自院子里的花木上摘了幾簇,又從屋里拿來一些紅線。
誤會消除,陰森氣息慢慢斂去,鬼王蹙眉不解。
“去哪兒?”
“跟我來。”長明伸手過來,握住他的手腕。
鬼王的手冰冷如寒鐵,但反倒是他被猝不及防的暖意灼了一下。
“閉眼。”長明道。
鈴鐺響起,璁瓏清脆,叮鈴鈴一串入耳,鬼王沒來得及閉眼,眼前天旋地轉,若不是手腕被緊緊抓著,幾乎要軟倒在地。
“傳送法寶?”他很快就猜到了。
“不錯,此物名為雨霖鈴,是我從別人那里借來的,我與何青墨這兩日都在布陣。”
抬眼望去,三面環山,唯有一條小路通往山外。
野嶺荒郊,寥無人煙,唯獨山形地勢與別處有些不同。
鬼王站定,咦了一聲,似有所察。
他的修為境界實已超脫尋常鬼魂,此時雖光天化日,他也絲毫不懼,僅以斗篷蓋頂,腳下縹緲輕忽,除了沒有影子之外,其它與常人無異。
長明看出他的異狀。
“令狐道友對堪輿之術也有研究?”
“談不上研究,我生前曾在師父那里看過幾本閑書,這應該是三龍銜珠的地勢,若有珠在,可通日月星辰之精華,修煉事半功倍,可惜前面一座山脈應該曾經遭受過破壞,本來的三龍銜珠成了三龍銜草,狗尾續貂。”
不過他不覺得很可惜。
因為修煉事半功倍,僅僅是針對人修而言,因為天地人,是上古三才。
三才天地人,三光日月星,自打人存于世,就受盡了上天的眷顧,鬼修與妖魔卻不在其列,只是許多人自己不認為如此,也從來不知道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