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明答應過,卻沒有做到,長明,你自詡一諾千金,卻連對師尊的承諾都無法實現。”
玉皇觀主望著長明,神情失望。
“早知如此,當日我就不該將觀主之位傳給你。”
“你不傳給我,便也無人可傳了。師弟資質平庸,勉強支撐,無力為繼,唯有我,是當仁不讓的人選,我并不貪戀玉皇觀之位,是看在師徒情分上,方才勉為其難。你想亂我心智,趁虛而入,也得找好人選。”
長明嘴角微翹,看他師父的面容,如同在看一個笑話。
“這種程度的幻術,去騙騙外頭那些老百姓還可以,想要騙我……”
指尖一彈,小簇白光落下,神像霎時熊熊燃燒,但燃燒之后,玉皇觀先代觀主不見了,取而代之的卻是周可以。
他一條腿屈起,一條腿盤著,渾身血跡斑斑,狼狽不堪。
頭發一綹綹貼在額頭,暗色血水已經干涸,周可以抿唇靠坐在角落,眼皮掀開瞅了長明一眼,復又垂下。
“我快要死了,你終于來了。”
“我正要去救你,他們血洗了見血宗,說你在萬蓮佛地。”
“萬蓮佛地?”周可以哂笑,氣息微弱,“你去到那里,只能看見我的尸體,我早已被他們身魂分離,魂魄被囚禁在這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長明挑眉:“以你堂堂見血宗宗主的能耐,被人剿了老巢,竟還無法反抗,若當日肯定為師一言,何至于淪落到今日情狀?”
周可以忽然怒意上涌,為他輕描淡寫的語氣。
“見血宗會有今日,還不是全因為你?!若不是你多管閑事,去調查萬神山,一切怎會如此?你自己搭進去還不夠,還要牽連他人!”
長明先前以為這又是一個幻象,頂多更高明些。
但眼前周可以的激烈憤怒,卻讓他有些拿捏不定了。
難不成對方被抓去萬蓮佛地是假,被囚禁在這里是真?
他走過去,握住周可以的手腕。
溫熱的,脈搏還在微微跳動。
“你怎樣了?”
長明將靈力灌輸,卻瞬間被對方身體本能的反應排斥在外。
他心頭一沉。
這不是什麼好兆頭,民間有句俗話叫回光返照,周可以身體排斥越激烈,反倒越說明自己的虛弱。
“九方長明,我一直恨你。”周可以喃喃道。
“我知道。”長明被他反手握住手腕,沒有掙開,“是誰干的,你說,我給你報仇。”
周可以冷笑,咳嗽不已,血沫噴濺上長明手背,熱得滾燙。
“那重要嗎?我想自己復仇,不需要你。”
“好,你不需要。”長明跟哄小孩子似的。
在他心里,周可以始終是不成熟的,是四個徒弟中最需要關照的那個。
但當年的長明并沒有耐心也沒有時間去細膩溫柔地哄孩子,他認為每個人都有各自苦難,修煉之路更是殘酷無比,如果脆弱到需要時時撫慰才能有所成就,那此人基本也就與修士絕緣了。
所以周可以叛出師門時,他無動于衷,內心只有輕蔑哂然,覺得周可以自此已經將自己的后路切斷,除了走火入魔之外,別無他途。
事情也果然照著他意料的方向去走。
許多年后,長明自己也經歷過無數生死掙扎,性情發生變化,終于開始反省自己當年對周可以的態度。
師徒一場,原本可以不必走上絕路。
“見血宗,全毀了。
”周可以閉上眼,喃喃道。
即便他一開始純粹只是為了跟師尊作對,證明自己可以,方才一手創立魔門,但后來,見血宗漸漸就成了魔修人人向往的去處。
周可以雖然喜怒無常,是名門大派人人得而誅之的魔修,但在許多魔修眼里,他卻是一座高山。
正如許靜仙,如果不是見血宗,她至今可能仍然流落在外。
是以她對周可以,是又畏又敬又怕。
長明嘆了口氣,按上他的肩膀。
“見血宗毀了,還可以重建。”
“但,人死了,神魂俱滅,神仙難救。”周可以淌下血淚,“他們本來可以避開這一切的,只要沒有你。九方長明,你害了多少人,還不夠嗎?”
他無力攀上長明衣襟,揪緊,扯近自己面前。
“你招惹了這麼多禍患,如果不是你,見血宗不會變成這樣,我……”
血順著嘴角流下,周可以雙目盡赤,似有千言萬語,幽恨難喻。
忽然,他瞪大眼睛,面容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死死盯住長明。
“過了。”
長明的手從他胸口抽出,慢條斯理,用對方的袖子擦拭自己滿手血污,仔仔細細,連指縫都不放過。
“樹欲靜而風不止,非我之過,我為何要強行認罪?還有,周可以不是這樣的性子,他不會自怨自艾,絮絮叨叨懷念自己的見血宗,他喜歡以眼還眼,以牙還牙,而不是臨死前跟個怨婦一樣,對他的師父怨聲載道。”
他起身,順勢將“周可以”踹倒。
“你只得其形,未得其神,一開始還真差點讓我著道了,可惜后來演得過火了,落入我的陷阱。你知不知道,記憶和印象,也是可以造假的?”
長明沖地上癱軟一團的“周可以”露出詭異笑容。
“你以為攝取我的記憶,就一定是真實的嗎?你可以制造幻象,我也可以反過來,控制你所制造的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