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明和云海,似平地消失,了無痕跡。
“快找找人!”
聶峨眉著急起來,催促其他人。
云長安愣愣道:“我看見他們身上籠著白光,人就沒了。好像……”
好像不是被什麼東西帶走,而是時間到了不得不走。
因為那個姓云的,臉上并無任何驚慌之色。
另一邊的少年,手中春朝劍還未入鞘。
他若有所思,看著對方消失的方向。
“小道友?”
聶峨眉的聲音讓他回過神。
“他們去了該去的地方,不必擔心。”
少年長明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先送你們離開。”
……
云未思抱著長明,在混沌之海沉浮。
這里是虛無彼岸的邊界,從記憶星海出來時,很容易掉入混沌之海,除非找到另一處記憶光團入駐。
他能感覺到懷中人氣息虛弱,幾近于無。
現在下手,根本無需任何力氣,這人就會徹底死去。
如這虛無彼岸的每一個靈魂,他們在往事里徘徊不去,求而不得,最終化為枯骨,魂靈也難得解脫,只能一遍又一遍重復生前遺憾,千萬年無法消解。
但云未思沒想到,長明這麼快就從這段往事里超脫出來。
對方像一個真正的旁觀者,所有過往缺憾,竟似沒有留下半點漣漪。
也正因為如此,長明才能輕而易舉離開玉汝鎮那段記憶。
云未思將手覆在他的脖頸上。
掌心感覺皮膚下面跳動的脈搏。
但觸感并非溫熱,而是微涼。
在方才的大戰中,對方已然消耗過多精力,鬢發甚至因此染上星白。
油盡燈枯,命不久矣。
長明微微一動。
干涸嘴唇張合,似要說什麼。
云未思看了片刻,緩緩低下頭,將耳朵貼近。
“過去改變了。”
他聽見對方如是道。
“但總體走向并未變化。”
云未思淡淡給他潑了一盆冷水。
“你打碎了聚魂珠,雖阻礙他們布陣的步伐,卻也因此令他們要多殺一城的人來彌補。”
“原本殺一城就能煉就這顆聚魂珠,現在卻要多屠一城一鎮,你得到真相,卻也等于你多殺了一城之人。”
“還有,聶峨眉三人雖然當時被你救下,后來卻同樣要死。”
“過去的人受你之托照看他們,聶峨眉死于一次歷練,云長安和叢容雖多活了幾年,也如過去一般,因朝廷黨爭傾軋家破人亡。”
“還有遲碧江和司徒萬壑,你也無法從他們身上追查到任何線索。因為過去的你在聽聶峨眉說了玉汝鎮的內情之后,立馬就上萬象宮去找人,正好遇上他們新任宮主的就位大典。據說前任宮主遲碧江,某夜從山崖落下,從此生死未卜。而司徒萬壑,也如原來一般走火入魔,司徒家徹底衰敗。他復活不了想要復活的人,線索也全部中斷。”
“你以為提前知道,就可以阻止,結果并沒有。”
“許多人和你一樣,以為這里是改變過去的機會,最終卻反倒被過去所誤,連魂魄都無法解脫。”
云未思很少說這麼多話,每說一句都是在打消對方的生念。
長明卻笑了。
“你想起來了,很好。”
他連咳嗽聲都很弱,一動就有血從嘴角淌下,聲音更是輕如羽毛。
但云未思能聽清。
“我進入過去,并非為了改變,而是想起來。”
“過去改變的同時,也會喚起我們的記憶。”
“至于他們為了聚魂珠再屠一城,就算沒有我,他們也會因為別的原因去殺,殺一城與殺二城,這份因果不在我。
”
“將加害者的作為攬在自己身上,是非常愚蠢的,你若想以此亂我道心,便算多此一舉了。”
“你看,你這不就記起許多了?”
“徒弟啊,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好好跟為師學著點。”
玉汝鎮那段過去,他雖未能與過去的自己多言,但寥寥幾句,少年長明似也明白大半。
他遵守諾言送云長安三人回去。
云、叢兩家因為婚事爭執暫且不表,在云長安的堅持下,最終順利與叢容成婚。
兩人婚后倒也和美,云長安一日日穩重起來,不僅參加科考,還入朝為官,時常犯言直諫,人稱鐵面御史。
但當時洪氏王朝倒行逆施,皇帝醉生夢死,內宦當權,外臣也并非一致對外,還分為幾派,有的投靠宦官,有的諂媚上意,也有的自視清高不肯低下頭看一看百姓疾苦。
云長安雖則家世清越,但諫言說得多了,皇帝也會煩,很快尋了個借口將他貶職,遠遠打發了去外地。
就在云長安即將攜妻赴任時,宮中發生政變,內臣意圖謀反,被及時拿下,皇帝震怒,下令追查。
京城一時腥風血雨,很快牽連到叢容娘家,叢家被滿門抄斬,叢容這等外嫁女原是不在其列,但云家生怕被牽連,逼著云長安夫妻倆和離云長安斷然拒絕,皇帝一怒之下將云長安也算入其中,命其伏誅。
據說云長安被押赴刑場途中,非但毫無懼色,還高吟圣賢詩歌,以示自己毫無過錯。
作為二人獨子,云未思無人敢收留,連云家都拒之門外,他又不肯乖乖受死,于是只身潛逃,從京城到玉皇觀,千里之遙,雨中拜師。
兜兜轉轉,一切終究回到原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