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景看上去殊為美麗,宛如夏夜無云的星空。
但無人有心思去欣賞。
不遠處藏天尸骨未涼,被鬼火吞噬大半,余下半張臉正眼睛圓睜死不瞑目,無言訴說方才發生過的可怕一幕。
既然他的劍這麼厲害,早點拿出來,他們不是早就脫險了嗎?
這個念頭自然而然在云長安心頭浮起。
他忍不住看長明一眼,在視線接觸到對方幾乎毫無血色的臉時,念頭立馬消失,他責怪自己被保護還有這種理所當然的想法。
一夜之間,云長安成長不少。
叢容的身形在微微顫抖,他不由握緊對方的手。
“會沒事的。”
既是在安慰她,也是在安慰自己。
兩人自打雙方長輩有意撮合聯姻以來,從未看對方順眼過,卻沒想到在這邊陲小城里生死相依。
云長安之前看叢容,處處都覺得不好,他嘴上不說,心里覺得叢容姿色不夠,又太鬧騰,還愛損他,兩人根本處不到一塊去,就算勉強成婚,日后恐怕也是雞飛狗跳,沒一天安生。
現在哪里還有這種想法?
他恨不得叢容跳起來跟他斗嘴三百回合,就怕這女孩兒從此連話都不愛說了。
也不知他們今日還有沒有命回去。
云長安胡思亂想之際,鋪天蓋地的鬼火竟已稀疏許多。
四非劍遇魔殺魔,遇鬼殺鬼的架勢,連那些怨念沖天的惡靈都感到害怕,竟不敢再主動往劍鋒上撞,轉而尋找其它各處破綻。
但其他人也沒閑著。
對云海的春朝劍,少年長明有滿腹疑問,卻一句也沒問出口。
劍光如雨零落,他的靈力恰到好處彌補了云海長明二人無法使用靈力的缺陷,為聶峨眉增加一大助力,直接將四人鎮守的四角筑起結界,等閑鬼火根本無法撞破。
第二聲雞鳴響起。
長長的拖曳語調從城東響徹城西,鬼哭狼嚎也無法掩蓋它的清亮激昂。
對白日與生俱來的恐懼,讓這些早已習慣生活在黑夜里的惡靈們被激怒了,許多鬼火轉頭撲去雞鳴方向,將公雞撕成碎片。
但雞不叫,并不意味著黎明就不會到來。
長夜漫漫,終有睜眼的一刻。
惡靈似乎也意識到這一點。
它們呼嘯狂嚎,企圖在最后一刻將長明等人徹底吞噬。
于是它們反而安靜下來。
鬼火飄忽四散,在不遠處游蕩,尋找眾人疲憊的間隙。
四非劍在微微震顫。
這把神兵跟隨長明多年,比眼前兇險的局面,它也遇到過,不可能輕易經受不住。
它會出現這種情況,只有一個原因——
四非劍的劍主無以為繼了。
長明緊閉雙目,雙手捏訣。
衣袍獵獵狂飛,身形巋然不動。
看不出半點虛弱之態。
但云海很清楚,即使有堅定過人的意志,對方也已到了強弩之末。
那些新舊交錯的傷,苦苦壓抑,支離破碎,已經到了瀕臨發作崩潰的邊緣。
而他就像一件滿布裂痕的玉器,不知什麼時候突然就會爆裂碎開。
云海心下一沉,伸手去拿四非劍。
誰知四非劍也已到了無念無空的境地,根本不認得其他人,云海手剛一近前,就被劍光所傷,劃開長口子,血淋淋往下淌。
除了長明,四非劍竟是敵我不分了。
惡靈們聞見血腥味,越發蠢蠢欲動。
有幾個忍不住撲過來的,立刻就被絞殺。
但它們也發現了,四非劍的劍光比之前黯淡些許。
這說明劍主快要支撐不住了。
遠處,一道白線從烏云后綻露。
宛若劍光破開天光。
惡靈沒有時間了。
而四非劍的劍光似乎又弱了一些。
它們咆哮著撲過來,轟的一聲,竟突破結界屏障,撞入劍光包圍。
長明的袖子被鬼火侵蝕,一點點化為灰燼。
云長安看見了,忍不住驚呼一聲,要來拉長明。
聶峨眉也忍不住回過頭。
少年長明皺眉,橫劍過來想要攔截。
但他們都晚了半步。
鬼火已經舔上大半截袖子,并以無法阻擋之勢燒到手臂。
眼看長明就要重蹈藏天的覆轍——
劍光大盛!
白日沖天!
不是四非劍的劍氣,是春朝劍。
而且也不是少年長明手里那把春朝劍,而是云海手里的春朝劍!
旁人只覺云海表情瞬間一變,變得冷肅凌厲。
黑白交錯的萬千道劍光耀眼炫目,晃得所有人睜不開眼。
直到片刻之后,他們重新睜開眼睛,看見云海從劍光中緩緩落地,懷里還抱著昏迷過去的長明。
而那些鬼火惡靈,已經消失殆盡,不復蹤跡。
被旭日東升籠罩的玉汝鎮,大半屋瓦都呈現陽光反射的璀璨,只是放眼望去,寧靜之后,盡是殘磚破瓦,家破人亡。
云長安腳一軟,忍不住坐倒在地。
連帶被他牽著的叢容,也被帶得一歪。
聶峨眉驚悸未定,胸口起伏,就聽見少年的聲音。
“別走!”
她循聲回頭,驚訝發現長明二人竟已不見了。
“他們呢?!”
彼此雖是萍水相逢,昨夜卻已同生共死,她以為對方又被什麼手段擄走了。
“道友!道友!”
她高聲呼喊,卻無人應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