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看長明。
對方脖子上一圈深紅色瘀痕,妖魔的指甲甚至在皮膚留下深深的掐印,血從印記滲出,異常顯眼,觸目驚心。
“愛徒這是擔心為師,特地趕來相救?”
長明咳嗽兩聲,聲音啞得與平時判若兩人,語氣卻仍不掩調侃。
“你只能由我來殺。”
云未思不愿再看那瘀痕一眼,別開視線,落在陳亭身上。
“扶我一把。”
長明是真沒力氣了,剛才妖魔拍在他身上那一掌毫不留情,瞬間感覺五臟六腑都有移位的風險,他現在克制住大口吐血的沖動,是因為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云未思沒動,長明嘆了口氣,主動伸手抓住對方胳膊,借力起身。
“陳道友,許久不見,別來無恙。”
陳亭抹去嘴角血沫,一瘸一拐走來,又驚又喜。
“你們怎麼也在這兒!”
長明:“這話,應該我問你才是。”
陳亭一愣:“長明道友,你這是什麼意思?”
長明:“這里是第九重淵虛無彼岸,你是怎麼進來的?”
陳亭:“我們不是一起進的天垂城嗎?那天晚上城外好大動靜,我一時好奇就出門探看,誰知被大片禿鷲追趕,落入云頂湖,結果稀里糊涂就跟著進來了。方才那妖魔在鎮中出沒,被我發現行蹤之后,就一直想殺我滅口,我有傷在身,打他不過,幸好你們趕來。這里到底是哪里?”
云未思一言不發,春朝劍突然飛出,化為虹光直指陳亭而去!
陳亭驀地后退,動作利索根本不似受傷之人,云未思緊追不舍,兩人轉眼交手數十招,雖然他似乎也被限制靈力,只能單憑武力,但居然也不落下風,游刃有余。
可見他藏拙甚多,所謂后起之秀,與何青墨等人不相伯仲,實在太謙虛了。
“且慢!”
陳亭不愿與云未思纏斗,覷了個空后退十數步,搶先高聲喝止。
“我知道二位心中有許多疑問,不如尋個靜處讓我慢慢解釋!”
云未思瞇起眼,根本不予理會,抬袖便要動手。
長明似有所料,上前一步按住他。
陳亭見狀笑道:“還是長明道友冷靜些。”
長明:“他只是不想聽你廢話罷了,但我對你很有興趣。”
陳亭:“是我方才那番話讓你聽出漏洞?”
長明:“你與我一路走來,處處皆是漏洞,豈止這一處?”
陳亭挑眉:“譬如?”
“九重淵是一個窮天地造化的龐大陣法,除了此處,天底下不會再有第二個,這里就像另一個大千世界,能容納蕓蕓眾生,我與許靜仙淵源匪淺,她也無法時時跟我待在一起,你卻三番兩次,總能與我相遇,我能看出云頂湖乃天垂城陣眼,是因為我陣法造詣天下少有人及,你為何也能知道湖底就是第九重淵的通道,這總不會又是巧合吧?巧合多了,就不能成為巧合了。”
長明邊說邊咳嗽,語速很慢,陳亭卻饒有興致傾聽,沒打斷他。
“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你與云未思一樣,都掌握了進出九重淵的鑰匙,可以來去自如。甚至,連云未思都不知道你的身份。”
陳亭哈哈一笑:“他不是不知道,他只是不記得了!堂堂道門之首,如今自困九重淵,變成這里的看家狗,值得嗎!不過我沒想到,九方長明,你竟還未死,這麼多年了,黃泉里的幽魂邪魔,都奈何不了你嗎?”
他一語道破長明身份,又對他們知之甚深,必然是昔日故人。
但無論面容聲音,陳亭都極為陌生,長明流落黃泉,記憶固然撿回大半,也多有破碎零落,他一時竟想不起來,對方究竟是誰。
“不過可惜,你撿回一條命,卻成了個廢物,這幅樣子出去也只能任人欺凌,徒惹故人傷悲,倒不如我送你一程,一了百了吧?”
吧字剛剛出口,陳亭就已到了眼前!
極為恐怖的速度!
這是他之前從未表露過的實力,就憑這一步千里的功夫,即便除去靈力,也足以躋身凡間一國頂尖高手了。
以長明如今狀況,哪怕看清對方出手,身體反應也無法跟上。
這輕飄飄的一掌,就可以要了他的命。
春朝劍橫在中間,如憑空而生的天塹,長明只覺一股輕柔之力將自己推開,他原先站的位置就成了云未思,陳亭的攻勢如泥入大海,登時無處施展。
他不疾不徐與云未思周旋,似有無限耐心等到云未思露出破綻。
長明看了片刻,眼角瞥見天色逐漸暗淡,黃昏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黑夜吞并。
陳亭想拖延時間!
當長明意識到這一點時,最后一絲白光正好消失在地平線。
云未思有些恍惚,身形難以控制搖晃了一下。
陳亭嘴角翹起,長劍驀地出鞘,劍尖點向云未思!
劍勢如風,點水成冰!
黃昏交割,陰陽邊緣,云未思沉睡,而云海即將蘇醒。
但這恍惚的片刻工夫,卻已足夠讓陳亭置他于死地!
劍尖與肌膚之間相隔不到一寸,劍風卻已將云未思眉心劃出一道淺淺血痕。
陳亭目光一凝,生生停住動作。
并非他突然心生憐憫,而是孤月劍被握住。
被一只手握住。
空手接白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