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明低頭觀察,一邊問:“九重淵魔氣縈繞,所以能夠忍受這里并成為最終勝利者的,大多都是有半魔血統的人?”
云海:“不,是因為出了九重淵,他們就無處可去。天下之大,那也是人的天下,而非異類的天下。”
長明伸出的手半途頓住。
“云海道友,自從我們在海邊見面以來,你總以冷嘲熱諷居多,這樣說話好像還是頭一回,倒真有些像我那位故人了。”
“你那位故人,是什麼樣的?”
這也是云海頭一回主動問起。
此前他一直對長明口中的云未思有所抗拒,不愿意承認兩人之間的共同點。
長明道:“這世上勤奮刻苦的人很多,但天賦異稟還愿意勤奮刻苦的人,卻很少。難得的是,他生性專注,能以畢生精力付出,若無意外,成就修為本該不在我之下。四個徒弟之中,他是資質最好的,也是跟隨我最久的。”
云海:“那你為何還將他逐出師門?”
“不是我將他逐出師門,而是我將自己放逐,離開道門。”
長明語氣淡淡。
“每個人要走的路不同,徒弟也未必非要循著師父走過的路走下去,他適合心無旁騖,登峰造極,我的野心卻很大,我想歸納百家,自成一家,既然道不同不相為謀,那就徹底分道揚鑣。”
云海:“但你們還是反目了。”
長明說的話多了,習慣性喉嚨有些癢,他咳嗽兩聲。
“那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云海:“你后悔嗎?”
長明哈哈一笑:“我此生做事,從未悔過。”
若說有遺憾,那就是……
嘎吱,嘎吱。
兩人的聲音停住。
這回聲音不是在剛才位置響起,而是從下一層的船艙里傳來的。
云海當先走下舷梯,長明也跟在后面。
黑,濃稠得化不開的黑。
禪杖上的金珠居然也像被限制了范圍,不能再像剛剛那樣照亮一片,只能停留在珠子周圍寸許左右,甚至連前方云海的背影都未能照亮。
這里有古怪。
兩人心頭同時浮現這句話。
云海瞇起眼,腳步放慢。
四下無聲,連呼吸和腳步,仿佛都被黑暗吸收了。
“云海道友。”
長明想提醒他留意腳下是否有陣法,卻沒得到回應。
“云海道友?”
他站住不動,聽音辨位。
無聲無息,沒有任何動靜。
但越是安靜,才越是不尋常。
一只手從背后伸來,悄然無聲,搭上他的肩膀。
長明猛地往前滑去,回身禪杖反掃!
擊中重物的動靜,對方一掌還擊,禪杖又反彈回來,對面悶哼后退。
“琉璃金珠杖?”他聽見對面發出疑問。
長明:“陳道友?”
“長明道友?!”陳亭的聲音瞬間變得驚喜。
他奔過來,近在咫尺,長明抬起禪杖,果然是陳亭。
“你怎麼會在這里?”陳亭不僅驚喜,還有點激動。
“我與云海道友從上面甲板下來的。”長明道。
陳亭狐疑:“什麼甲板?”
長明反問:“你是從哪里來的?”
陳亭苦笑:“說來話長。”
云海拉著長明躍入鏡湖之后,剩下幾人就守位開始爭執起來。
神霄仙府弟子將許靜仙歸為云海一伙,認為他們浪費了何青墨的犧牲,還說魔修就是魔修,永遠不堪大任。
許靜仙堂堂凌波峰峰主,在外頭也是呼風喚雨的人物,哪里容一個乳臭未干的毛頭小子這麼說自己,當下直接動手,將那人給拍到鏡湖里去。
這下徹底大亂,關霞裳不敢與許靜仙動手,只好轉身往橋下跑,陳亭見許靜仙殺紅了眼,還想追殺關霞裳,只好動手阻攔,兩人在彩虹橋上大打出手,底下鏡湖由烈焰灼天變為驚濤駭浪,頭頂也跟著狂風暴雨,水里忽然冒出一條三角巨龍,攻擊兩人,陳許二人不得不暫時聯手共同抵抗惡龍,搏斗過程中又被巨浪沖散。
“我到了一處莫名的國度,國中從諸侯到官員皆為女子,只有那些下賤低等的雜役為男子充任,我在那兒修為盡失,手無縛雞之力,只能鎮日逃亡,真乃荒唐至極……后來我藏身之處被她們發現,她們將我扔進監牢,我一覺醒來,卻發現在這里。”
陳亭語焉不詳仿佛有難言之隱,長明也沒再追問下去。
每個人遇到的迷境不盡相同。
有些修士可能沉淪一世也無法自拔,對這些人而言,幻境也好現實也罷,其實已經沒什麼區別了,正如佛家所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夢幻泡影,如露如電。
就連長明,他也無法肯定自己現在就徹底掙脫迷夢束縛了。
能夠將這些幻境迷夢糅合到一起,最初的創造者,必定是一個陣法與幻術的天才,因為他不僅將所學與萬神山的地形地貌結合起來,更充分利用此處人魔交界,魔氣充沛靈力混亂的特性,最終將鏡湖變成九重淵里最為玄奇的地方。
在長明的記憶里,的確有這麼一個人,但他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經死了,死在他自己發明的陣法里。
嘎吱,嘎吱。
黑暗不知名處,那種讓人不舒服的聲響再度傳來。
陳亭立刻停止說話,仔細聆聽。
他能感覺到身旁長明的氣息,這讓他有些許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