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如是,現在也如是。
那一瞬間,他的神智無比清明,生命力卻以數倍飛快流逝。
只有一句話。
他只能給云海說最后一句話了。
“明心見性,尋根破障。”
云海面色微微一變。
長明不知道對方是否明白,他已經無法說更多,血源源不斷從口鼻涌出,痛苦劇烈且痛苦,完全不像是身在幻境之中。
下一刻,眼前陷入黑暗,所有意識徹底終斷。
……
記憶在過往與現在之間穿梭。
遺忘在黃泉里的那些碎片,反倒開始一點點撿起來。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九方長明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
道也好,魔也罷,都是人為區分出來的門派。
生而為人,既然起點相同,后天的區分不過是為了更好利用各人的天賦。
那是否有一門修煉之法,兼容并蓄,海納百川,讓所有人能修煉?
旁人想,也只是想想,他想到了,便要去做。
為此他叛道入佛,又叛佛入魔,世人說他三姓家奴,罵他毫無節操,他一笑置之,只當清風過耳。
他遍訪名山,入海下江,用各種辦法翻閱各門各派的修煉心法,討厭他的人拿他無可奈何,崇拜他的人他也從未在意。
直到有一日,他將目光放在萬神山,那個有著無數上古傳說的地方。
那里地勢極高,寸草不生,連綿起伏,縱是宗師,也很難在幾天之內將其翻遍。
他沒有用任何飛行法寶,而是像個尋常人一樣,用雙腳在這座高聳陡峭的山脈上一步步地走。
餐風飲露,于修士而言是常事。
但萬神山的艱苦不止于此。
它自成一界,天氣多變,有時一日三變甚至四變,頃刻間大雪紛飛,又在下一刻熱浪撲面,即使修士,也很難有人忍受得了這份長年累月的艱苦,此地自從很久以前,就早已靈氣盡散,并非修士眼中適宜修煉的洞天福地。
除了九方長明,幾乎沒有人會跑到這不毛之地來,一待就是好幾年。
也正是因為如此,他發現了一個秘密。
一個導致后來萬神山結界破碎妖魔盡出的秘密。
……
長明驀地驚醒!
又是在床上。
這次卻不是龍床。
他是誰?
“老爺,您醒了?正想進來喊您,該上朝了。”侍女掀簾入內,柔柔稟告。
“今日有何安排?”長明自然而然問道。
“今兒是十五,小朝會之后,您該給陛下上課了。”
長明點點頭,在穿戴洗漱完畢去皇宮的路上,他回顧了自己的半生和這個已經有過數代皇帝的王朝。
今上年方十七,圣諱云海,年號文德,登基七年有余,前面那七年,都是他一路扶持走過來的。
如今他依舊是那個呼風喚雨乾綱獨斷的權臣,少年天子卻羽翼漸豐,不再樂意當那只被人護著的雛鳥了。
一路胡思亂想,進了皇宮,六部幾名重臣已經在了,今日皇帝也在,吊兒郎當半屁股坐在御座上,還不太老實,一條腿抖個不停。
長明看了那條腿一眼,視線再往上慢慢移,正好與小皇帝的視線對上。
后者沖他一笑。
長明沒有跟著笑,他撇開視線。
朝會很快開完,其他臣子魚貫告退,余下君臣二人。
“相父,今日朝事繁多,聽得朕腦殼都大三圈,您就別講經義典籍了,給朕講幾個故事吧。”
長明屈膝坐下,這是他作為帝國唯一宰相,在陛下面前有不問而坐的特權。
更何況,他不僅是宰相,還是先帝托孤的輔政大臣。
“陛下想聽什麼故事?”
“不如,就講講不到黃泉不相見的故事吧。
”
“這說的是鄭莊公之母姜氏偏愛幼子,不滿長子鄭莊公逼迫造反的弟弟自刎,一怒之下說出來的話,后來鄭莊公在臣子勸告下,特地挖了一條地道引泉水涌流而出,將母親接來相見。這個故事,臣記得在陛下五歲時,就已經為您講過了。”
“但朕如今重新聽了,又有些不同的想法。”
“愿聞其詳。”
“朕小時候,天天聽相父講孝道,也覺得鄭莊公心狠,放任弟弟犯錯,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讓母親懊悔莫及,可現在大了,卻越發覺得鄭莊公也不容易,姜氏教子無方,他弟弟又總想伸手拿不該屬于自己的東西。”
說到這里,小皇帝看著長明。
“不屬于自己的東西,本來就不該拿的,你說對嗎,相父?”
長明也看著小皇帝。
這個孩子是他一手帶大的,他從小性子就皮,片刻都不肯安生坐下來聽課,更何況那些上了年紀的師傅們講的,大多是枯燥乏味的四書五經,尋常孩子不聽話,打罵一頓就是了,這還是個皇帝,打不得罵不得,那就只能長明親自來教了。
他不愛聽之乎者也,長明就給他講成語故事,講古往今來帝王將相,市井百姓的故事,小皇帝果然來興趣了,聽得入神,還能不時插嘴來點自己的意見,就這樣一來一去教了七年,風雨無阻,錦衣玉食的胖小孩變成玉樹臨風的少年天子。
小皇帝長大了,漸漸的也有了自己的想法,兩人難以避免產生摩擦,長明政務繁忙,沒有太多時間給一個小孩子講做一件事的來龍去脈,前因后果,往往只能強行讓小皇帝接受自己的決定,久而久之,裂痕變成鴻溝,再也不是片土寸泥能彌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