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麼可笑,明明只是一個隨時可以被殺死的弱者,也敢踏入九重淵,與各色妖魔鬼怪打交道。
他一只手,不,一根手指就能殺死的人,還在故作鎮定,談笑風生。
那麼,自己又是為了什麼沒有下手呢?
云海翻遍記憶,居然找不到答案。
他不由生起一絲煩躁。
“你與其關心我肩膀上有沒有傷疤,不如關心一下我的身份。”
云海慢慢道,翹起嘴角,挽起右手袖子。
長明的視線自然而然跟著下移,又忽然凝住,連腰都微微繃直了。
一條紅線,從他右手手肘起始,蜿蜒而下,細長曲折,兩寸有余。
尋常人看來,這條紅線像是用朱砂隨便畫上去的,毫無規律,只要伸手就可以抹掉。
但長明知道,它非但抹不掉,還會自己生長,隨著時間,紅線會越來越長,最終纏繞手腕,布滿掌心,然后——
成魔。
“你那位故人,也有妖魔血統嗎?”
云海笑眼睇他,笑容里竟也有幾分形似妖魔的誘惑。
不可能。
長明心頭微微一震,腦海里浮現三個字。
但他也知道,世間沒有什麼事情是不可能的。
長明抬眼,望住云海。
“怎麼回事?”
云海:“看來長明道友的故人,是沒有妖魔血統了。”
長明:“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云海挑眉:“怎麼,你還是不肯承認,我不是你那位故人嗎?”
長明:“你就是云未思,云未思就是你。”
云海哂笑:“長明道友真是固執!不如這樣,我帶你去看一場好戲,或許能幫你將七星臺所有修士都召集過來,讓你找到那位故人。”
說罷,他也不等長明贊成反對與否,直接拽起人就往外走。
長明不由自主跟著虛空躡步,七星臺各處都有人巡守,云海輕而易舉帶著他避開耳目,來到一處富麗堂皇的宅邸后院,穿過森森林木,二人站在窗棱半是支起的屋外。
長明沒吱聲,想吱聲也吱不了,他被云海下了禁言術。
對方捏著他的手,在他掌心寫下一個字。
等。
等什麼?
長明看云海一眼,對方沖他笑了下,不愿多說。
二人氣息應該也被云海設法屏蔽了,里頭的人竟未察覺他們在屋外。
長明很快就認出屋里兩人是誰。
剛剛打敗太羅成為七星河新主的悲樹。
以及,張暮。
“主上今夜好生威風,屬下是真心為您歡喜。七星河乃九重淵第一淵,沒有后面那般危險,靈氣資源也更為充沛,主上掌管七星河,相當于手里捏著個不遜于萬劍仙宗的門派任由你調派差遣,只怕萬劍仙宗的宗主還不及您的一半呢!”
長明從未聽過張暮如此說話。
婉轉多情,真摯熱忱。
在黃泉里,張暮是少有會與他說話的人,這個出身小門派的年輕人習慣了循規蹈矩的生活,前赴黃泉歷練應該是他一生最大膽的決定,但天資所限,他始終無法突破自身,哪怕槍法比在外頭有所進步,上限瓶頸也擺在那里。
長明原本還想找個機會點撥他一下,但當時厲鬼惡魂襲來,張暮無法擺脫人性弱點,生死關頭將他推出去為自己爭取逃生機會。
那一刻起,張暮就已經被長明放棄了。
只是沒想到,這人居然會出現于此。
透過窗棱縫隙,長明聽見悲樹的笑聲,也看見驚悚的一幕。
第20章 他還是頭一回讓徒弟給坑了。
悲樹盤膝坐在榻上。
張暮屈膝半跪在榻下,一手扶著悲樹的腿,仰起頭。
悲樹也正好低下頭。
二人氣息交纏,燭光旖旎。
琉璃金珠杖斜斜靠在旁邊墻上,光華流轉,明明如月。
這兩人關系曖昧,不足以令長明眉毛顫動半分。
但接下來——
張暮將手搭在悲樹后頸,輕慢摩挲,悲樹似覺舒適,微合上眼,就在此時,張暮口中舌頭突然伸長,躥入悲樹口中!
悲樹驀地睜大眼睛,身體下意識想掙扎,手掌更拍向張暮肩膀,但他這一掌拍出去,卻如石沉大海,毫無動靜,反倒是失去最后一絲逃生的機會,身體巨顫,口中嗚嗚作響,都無法從張暮口中掙脫。
此時的張暮,嘴巴張開到近乎不可能的弧度,將悲樹嘴唇連同半邊臉頰都吞進去,就像急于向愛人表達愛意的小伙子,心急火燎,畫面又是如此荒誕離奇,古怪恐怖。
悲樹的身體在經歷掙扎和劇烈顫抖之后終于逐漸安靜下來。
張暮松開手,任由他軟軟倒在炕上。
前者還意猶未盡舔舔嘴唇,像在回味剛才的美好。
至于悲樹——
長明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悲樹動也不動,就像安靜睡著,但長明知道,他渾身上下不會找到任何傷痕,但如果仔細檢查,就會發現悲樹魂魄已經離體。
抽魂懾魄而不傷軀殼。
這個死法,就跟七弦門后山殺劉細雨的手法一模一樣。
長明皺眉。
張暮是劉細雨的殺人兇手?
不對,張暮能得到悲樹如此信重,肯定已經是在他身邊待了一段時日,這就對不上了。
這時身旁的云海捏住他的手,又在他掌心上寫了幾個字。
好看嗎?
長明抬眼,無聲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