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巖沒有抬頭,繼續道:
“我當時……也不知道怎麼了。”
“似乎不把他吊在那里,不讓他斷氣,就覺得無法給自己一個交代。”
“我之前……不會這樣的。”
時凌淵擱下茶杯,走到洛巖身邊,輕輕摸著洛巖的頭發,低聲道:
“沒事了。”
“不會再有這樣的事。”
洛巖聲音悶悶的“嗯”了一聲。
這一聲,聽得時凌淵的心里莫名發軟,發顫,甚至生出一種沖動,想一把把面前這人摟到懷里,然后親吻他的頭發、親吻他的眼睛,讓他相信自己,相信真的不會再有這種情況發生。
但時凌淵忍住了。
他只是緩緩蹲下來,半跪在洛巖面前,抬頭看著洛巖的臉,看著洛巖的眼睛,輕聲說著:“沒事的。”
洛巖澄澈的、黑水晶一般的眼睛,和時凌淵狹長的、深不見光的眼睛,對在了一起。
一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
空氣里,只剩下兩人極力控制著的呼吸聲,和越來越快的心跳聲。
過了不知道多久,兩人同時開口:
“我……”
“其實……”
兩人又是一愣。
恰在這時,時凌淵的手機響了。
時凌淵神色微變,拿起手機看了一眼,臉上帶出點笑意:“姜院長醒了,可以見訪客了。”
姜院長恢復得很好。
醫生說,她的認知、語言、行動能力,都沒有受到什麼損害。
她現在雖然才剛剛下地,已經在琢磨著兩件事了:
第一,她要把之前關于環評的那些論證過程、案例和結論,都公布到網上。
第二,她要把早年的賬目都清理一遍,能數字化的全數字化,方便公開,方便查閱。
至于那個王檸,她只說:“按照法律和程序來。在我這里,不會出什麼諒解書。
”
洛巖看著姜媽媽這麼干勁十足,臉上眼里都是“我沒問題”“我能行”,沒有絲毫萎靡不振的樣子,總算徹徹底底放下心來。
洛巖和姜院長聊了好一會兒之后,時凌淵道:“姜院長,還有些關于捐贈的細節,想和您單獨商量一下。”
聽到這里,洛巖趕緊出去了。
他正好再去問問醫生,之后需不需要定期理療之類的細節。
病房里。
時凌淵三言兩語就說完了捐贈的事。
姜院長坐到沙發上,目光炯炯地看著時凌淵:“時先生,是還有別的地事要問我吧。”
時凌淵也不否認,直接道:
“姜院長,您當時為什麼選擇開一間絕對不會賺錢、反而需要您不斷籌錢的福利院?”
“還有,這所福利院的名字……是有什麼特定含義?”
如果換做是其他人來問這這個問題,得到的答案,恐怕會是一個非常書面、非常正式的答復。
但姜院長只是輕輕往后靠在沙發被背上,嘆口氣道:
“時先生,你相信人的前世今生嗎?”
時凌淵很謹慎地回答著:“人的生命,和人存在的形態,本來就有不同的解釋。”
姜院長道:
“我曾經……我幼年時,常常做夢。”
“夢里,我不再是一個家境殷實、備受寵愛的小姑娘。我……我不斷被人嫌棄,拋棄,最后凍死在了街頭。”
“但……有人把我送到了一艘船上。”
“好漂亮的一艘船啊……”
“有吃的,喝的,還有玩具。”
“船上,不僅有我,還有別的小朋友。”
“那是一趟很長很長的航程……”
“快下船的時候,一個很好聽的聲音告訴我,讓我不要擔心,不要害怕,未來會有更美好的生活。”
“我當時就在想,如果我還能有’未來‘,那,我不能讓別的孩子,再承受我的痛苦。
”
“我要讓這些孩子,都能體會到我現在的快樂。”
“下船之后,我回過頭一看——我沒有看見船,只看見了一只金色的,在空中盤旋的鳳凰。”
時凌淵的眉毛輕挑一下。
姜院長又嘆口氣,臉上帶著點兒年長者特有的、看多了世事變遷的笑:
“這事說著很玄學——其實開福利院之前,我走過許多彎路。”
“我的心里就像有個填不滿的洞。金錢,戀愛,旅游,美食……都不能讓我感覺到安定。”
“直到辦了這麼一間福利院,幫助了這些孩子之后,我的心才真正平靜下來。”
“就像是找到了自己這一生的意義。”
“或許,這就是上一世的我,留下來的最后心愿吧。”
“所以,其實我也不是現在網上所說的什麼偉人圣人。我只是一個尋求內心平和的普通人罷了。”
時凌淵點點頭:
“明白了。”
“姜院長,您在做一件很偉大的事。”
“通過善舉而獲得心靈平靜,本身就蘊含了高尚的意義。”
姜院長笑著搖了搖頭。
她以一種年長者的目光,端詳著眼前的青年,最后笑道:
“就這個?”
“我以為,小時你想問的,是和洛洛有關的事呢。”
方才還氣定神閑的時凌淵,眉宇間突然就帶上了點慌亂。
他手虛握著舉到唇前,輕咳一聲:“不、不是的。”
姜院長看他的眼神里,多了幾分母親看著孩子第一次把戀人帶回家時的那種笑意:“不是的?”
時凌淵這下臉都有些紅了:“和洛洛有關的事,我……我會自己問他的。”
姜院長緩緩點頭:
“有志氣。”
“小時你加油。”
“本來還想告訴你,洛洛喜歡去什麼地方,愛吃什麼菜的。”
時凌淵面上一僵,小聲道:“呃……嗯,有的事,我也想提前知道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