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巖從臥室沖了出來。
他剛才跌倒的時候,膝蓋狠狠磕到了地板上,應該是腫起來一大塊,現在跑得有點一瘸一拐的。
展蘊側過頭,看著洛巖跌撞不穩的姿勢,眉頭一皺,手上的動作也停頓下來。
他咬了下牙,以最冷淡的語氣,以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態度說道:
“你腿上的傷,我治不了的。”
“等下讓邢飛他們給你包扎。”
洛巖站在原地,看著展蘊頎長的背影,喃喃道:“為什麼……”
展蘊又覺得胸口一陣劇痛。
他一手撐在門上,才讓自己穩住了身體,沒有搖晃。
他冷笑一下,道:“你不是都看見了麼。”
“我不是什麼天使。”
“我根本治愈不好任何人類的傷口。”
“我只是能夠驅逐變異體留下的傷痕而已。”
洛巖搖了搖頭:“不不,我是說——展醫生,你為什麼要走?”
“你……如果你要等邢組長,為什麼不留下來和我一起等?”
聽到“展醫生”這個稱呼,展蘊只覺得心中陣陣焦躁,甚至有種前所未有的抗拒。
他垂下頭,漆黑的眼眸里,暗色的波濤洶涌。
他唰一下轉過身,一字一句道:
“為什麼——?”
“這還用問嗎?”
“當然是因為,我是惡魔啊。”
“我不是什麼代表著希望與美好的天使。”
“我是貪婪、邪惡,只想著誘惑人類,將人類變作玩物的惡魔啊。”
所以,厭棄我吧。
讓我看到你發抖的、憎惡的面孔吧。
然后……
不要再靠近我……
從未見過展蘊如此神態,從未聽過展蘊如此說話的洛巖,臉上露出了迷茫的神色。
但,只有迷茫。
沒有恐懼,更沒有厭惡。
他撓了撓頭,語氣里帶著深深的疑惑:“啊?”
“那個……展醫生……”
“你是因為,我上次把你猜成了天使,所以,所以……呃?”
展蘊半瞇了下眼,沒有接話。
洛巖苦惱地抓了抓頭發:“哎,其實,對我來說,天使和惡魔,都沒什麼差異啊。”
展蘊的眉毛挑了挑。
沒什麼差異?
怎麼可能沒什麼差異?
洛巖嘆口氣:“嗯……展醫生,我上次猜得太草率了,抱歉。”
“其實……”
“在我眼里,天使也好,惡魔也罷,不過是個稱呼而已。”
“不管你的翅膀是黑的還是白的,對我而言,你就是’展蘊‘啊。”
“是和我一起過年,和我一起下棋,給我畫LOGO,幫我賣云吞,為我煮面,陪我回家的展蘊啊。”
“所以,我不理解,你為什麼要……要躲開?”
這一次,換成展蘊愣住了。
洛巖……在說什麼?
他不害怕的嗎?他不厭惡的嗎?
這時,洛巖垂下頭,小聲地繼續說著:
“如果你就這麼跑了,我會覺得……很難過的。”
“我……我……我不想,讓你躲著我……”
說完這些話的洛巖,臉上露出有點羞窘的神色。
展蘊的嘴唇張了張,艱澀地問出一句話:“你是說,你想讓我……繼續陪著你?”
洛巖微一猶豫,點了點頭。
剎那間,展蘊心里,有如在岸邊掙扎的魚兒終于翻身落入了湖中,有如揮不動翅膀的鳥兒終于落回了森林。
一圈一圈,一點一點。
全是無法表述的,既輕淡,又濃烈的甜蜜。
這甜蜜,在他的體內流淌著,走過他的四肢,漫過他的心臟。
他終于離開了那道門。
他往前走了幾步,聲音恢復了往日的溫和:“嗯……你家的藥箱,在哪里?”
洛巖抬起頭,迷惑地“誒?”了一聲。
“你腿上的傷,”展蘊道:“我試著給你消下毒,再包扎一下。”
“雖然……我沒有給人類治過傷,但我在你們的醫學院聽過課。
”
“哦,哦。”洛巖轉身從五斗柜里掏了個小瓶子出來遞給展蘊,自己坐到小沙發上,把睡褲一圈一圈往上卷起來,露出了自己帶著青痕的膝蓋。
“其實哪用什麼包扎啊,跌打噴霧噴一下,一會兒就好啦。”他不以為然地說著。
看著洛巖雪白膝蓋上的青腫,展蘊眉頭微蹙,單膝半跪下來,用噴霧仔細地噴著洛巖的腿。
兩人一時都沒有說話。
小小的客廳里,只聽見噴霧噴出的沙沙聲。
過了一會兒,展蘊將瓶子放到一邊,道:“好了。”
他伸手幫將洛巖卷到膝蓋上方的寬松睡褲一圈圈地往下放,同時道:“傷口暫時不能揉。”
“咦,原來不能揉。”洛巖隨口應了聲:“我之前還以為,噴完藥都要揉一揉按摩一下,這樣才能讓藥物滲透進去的。”
他話音剛落,就看見展蘊的手稍微頓了下。
呃?
洛巖的心里也抖了一下。
我剛才那句話……
怎麼好像有點別的意思……
我,沒有邀請他來揉我的意思!
好在展蘊只是若無其事地站起身,將小瓶子放回五斗柜,同時解釋著:
“這種急性的傷口,一開始不要揉。”
“等過一天,腫消了一些,噴藥的時候就可以揉一下,這樣會恢復得更快。”
洛巖趕緊點頭:“哦!哦!”
一時間,兩人又恢復了沉默。
在此之前,兩人獨處時,其實無論說不說話,洛巖都覺得挺自在的。
但現在,這安靜的氣氛,讓他有些許的尷尬。
至于為什麼會尷尬,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眼神游移著,隨便找了個話題:“展醫生,你說你沒有治療過人類?”
“那你日常治療的對象是……?”
展蘊也沒打算再瞞著,坐到沙發上,態度自然地說著:“惡魔。”
“我的診所,只對惡魔開放。”
“那些在人間受了傷,又因為種種原因不能回魔界治療的惡魔,就會到我的診所來,接受治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