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傾寒取出自己的深藍色外套:“我想出去走走。”
洛巖本想著外面還挺冷的,不過看著宴傾寒欲言又止的模樣,他猜這孩子可能是有什麼話要說,便笑著點頭:“好呀,那小寒正好陪我去車站。”
外面果然很冷,連鋪在路上的月光看著都像是一層寒霜。路邊梧桐的葉子都掉光了,只剩下光禿禿的枝丫。
洛巖搓搓手,吐了一口白氣,感嘆著:“真冷啊,感覺過幾天就該下雪了。”
依然比他矮了一截的宴傾寒,默不作聲地走出去一段路后,終于開口了:“洛巖,我們要換班主任了。”
這是宴傾寒第一次主動跟洛巖提到班主任的事。
于是洛巖也裝作很茫然的樣子:“哦?為什麼要換?”
宴傾寒道:“他吃回扣,被警察帶走了。”
洛巖盡可能地做出驚訝:“啊!居然會這樣!”
停了幾秒,他又頂著“我記不清了”的表情:“對了,你們班主任,是不是叫王垣,還是張垣來著?我好像聽張叔說過,這人應該是王曼瑤的遠親。”
宴傾寒低下頭沉默一會兒,才道:“哦,難怪。”
洛巖原以為他要說“難怪他把我的作文拿給了宴傾宇”,結果宴傾寒說的是“難怪,他咒罵我母親的那些話,和王曼瑤一模一樣”。
聽到宴傾寒低沉的語氣,洛巖心里直發堵,干脆停在路邊,伸手按住宴傾寒的肩,直接道:“小寒,不要被這些人影響了,他們都只是你成長路上的一些垃圾,遲早會被掃走燒成灰。”
宴傾寒依然低著頭,好半天都沒說話。
面對這不說話的孩子,洛巖思考片刻,試探著說:“小寒的媽媽……我記得張叔說過,是一位很了不起,很優雅的女性。
”
宴傾寒很慢很慢地點了頭:“是。可惜她遇到了宴時。”
宴傾寒深吸一口氣,聲音里帶著前所未有的痛苦與憤怒:“她原本可以過得很快樂,直到她嫁給了宴時。”
“一開始媽媽在文化宮做編輯,宴時自己做些小生意。后來宴時偷摸挪著錢去炒股,結果虧光了本金不說,還欠了一屁股債,被人追得東躲西藏,最后干脆回了老家說是去種地——也就只有媽媽還相信他真的是在種地!”
“媽媽為了還債,在菜市場租了個攤位,半夜三點去郊區魚塘,站在冷水里撈魚;自己蹭車回去,自己一箱箱地卸貨;然后在攤位上一站一整天,殺魚,講價,拉扯——”
“晚上把我從姥姥家接回去,她還要照顧我,給我講故事,教我認字,哄我睡覺——她這麼拼死拼活累了五年,給家里還清了債,開了養殖場,有了做房地產的本金——可結果呢?!”
“媽媽付出了一切,可最后,她連最基本的尊重也得不到!”
“去年中秋,王曼瑤說我媽媽讀那麼多書,最后不過是個臭賣魚的,宴時居然笑嘻嘻的,說——‘對啊,什麼時候都一身魚臭味,躺在床上我都不想碰她!’”
“他們,他們……”
宴傾寒聲線發顫,手指也在發抖,牙齒咯咯作響,眼淚包在眼眶里,已然氣得說不出完整的話。
如果說,在去年中秋前,他對自己這個血緣上的父親還有一絲幻想,那麼中秋之后,他的心里只剩下憎恨與厭惡了。
他恨這個人,恨這個人榨干了母親的骨髓,恨這個人辜負了母親的情義,恨這個人可以鮮廉寡恥地羞辱母親。
但他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不知道要怎樣才能讓宴時付出足夠的代價。
他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過這些事。
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今天會特別想要說出來,會想要告訴眼前這個人。
這時,一只帶著暖意的手扣住了他的腦袋,還將他往前帶了一下。
一瞬間,他的臉埋進了一個溫暖的、帶著淡淡橙香的懷抱。
“……想哭就哭吧。”這斯斯文文的小管家說。
“你……可以哭出來的。”洛巖的聲音,永遠那麼清軟,永遠能讓人心里安定下來。
宴傾寒閉上了眼睛,頭埋著洛巖懷里,聽憑自己的淚水洶涌而出。
他聽見自己哽咽著在說:“……我想揍他的。那天,張垣在辦公室罵我媽媽的時候,我是想揍他的。”
“我當時甚至在想,我不念書了,我就去做個混混,對這些人見一次揍一次,是不是更好。”
心里又氣又痛的洛巖,摟著宴傾寒毛茸茸的腦袋,長長嘆了一口氣。
過了許久,洛巖才慢慢道:
“做混混啊?你這個體格怕是板磚都拿不動。你還得再長高點,長壯點才行。”
帶著眼淚的宴傾寒,悶悶地笑了一聲。
洛巖雙手扶住宴傾寒的肩,讓這孩子抬起頭來看著自己,語氣鄭重無比:
“小寒,我也很想揍這些混賬,揍成豬頭,揍得滿地找牙——”
“但是,我們應該有更好的辦法。”
“我們不應該用拳頭,那樣的傷好得太快。我們要用這里——”洛巖騰出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我們要讓他們懺悔,讓他們真正感受到痛苦,讓他們付出自己該付的代價,明白嗎?”
冷冷月色里,洛巖的眼睛如同黑水晶一樣閃耀著。
宴傾寒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眼睛:“明白。”
洛巖稍微低下頭,用自己的額頭和宴傾寒的碰了一下:“乖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