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輩夸他聰明上進,他只是不好意思地笑笑,心里知道自己也不是多聰明,只是比別人更耐心些。翻譯室常有公出的機會。郁青會兩門外語,而且口語都不錯,所以偶爾也會被領導推薦去出個差。
廠里的工作和生活基本上沒什麼大的波瀾,職工的人生軌跡也都大同小異。
夏天的時候,二胖和唐麗結了婚,親朋好友都到場了。婚禮辦得簡樸又熱鬧,郁青做了伴郎。許久沒見的何越也到了,身邊挽著個沒見過的姑娘。大伙兒心照不宣,誰都沒有多問。
何越看起來過得相當不錯,據說年紀輕輕就升了副科長。郁青和他聊天,兩三句話總是要沉默一下,因為不知道該怎麼接話。或許是太久沒見的緣故,他總覺得曾經的麻桿兒已經模糊了,而講話總是拿腔拿調的何越看起來有些陌生。
郁青也看見了許久未見的巧柔,她是伴娘。巧柔還是老樣子,安安靜靜地,跟在唐麗身邊忙前忙后,把什麼都打理得很妥帖。見了郁青,她也只是溫柔地笑笑,并沒有其他的話。
兒時的伙伴能來的都來了,郁青看著黃依娜挽著林巧柔,張羅要照相,便也拉著潤生過去了。大家和新郎新娘湊在一處,拍了張照片。
二胖的婚禮結束,郁青就出差去外地參加培訓了。這次離開的時間有點兒久,差不多走了兩個月,再回來已經是秋天了。
他清早下了班車,一個人拖著行李箱去江北的試飛院交接文件和工作。忙了一上午,等到事情辦完出來,驚喜地在樹蔭下看見了想念許久的身影。
潤生卷起手上的材料,從郁青一揚下巴。初秋的陽光總是很明亮,他穿著件白襯衫,看上去清涼又干凈——反正從小到大,除了夏天,他什麼時候都比別人穿得少。
上班時間,辦公樓前空蕩蕩的。郁青按捺著喜悅,向他走了過去:“怎麼在這兒啊?”
“去試飛機場那邊辦事,想著差不多能碰見你,就過來了。”
他順手接過郁青的行李箱,兩個人一起慢慢往外走去,一邊走一邊聊天。
郁青問他明信片收到沒有,在外地的時候每周都有寄明信片。潤生表示都收到了,好好地留著呢。
走到路口,潤生卻沒往班車站點拐,而是直接走了過去。這是想散步的意思。郁青忍不住笑他:“你這算不算是曠工啊?”
“正常休息而已。”潤生打了個呵欠:“前陣子老加班。”
郁青仔細打量著他的黑眼圈兒:“你是不是又失眠了。”
“嗯,想你嘛。”潤生瞥見郁青嚴肅起來的臉,玩笑的情緒淡了。他嘆了口氣:“實驗不太順利,項目組一直在改方案。”
郁青伸出手,輕輕拍了拍他。
他們順著林蔭道往前走,最后拐上小路,那里有個小小的紀念園。兩個人在石碑邊的花壇上坐了下來,郁青看到了碑上的字——是紀念試飛院的落成。下頭的石臺上刻著“航空報國,忠誠奉獻”的紅字。
他望著那幾個大字,輕聲道:“談合作意向的時候,我在旁邊做口譯,覺得好不甘心。人家賺著我們的錢,還要看不起我們。真希望能早點兒擁有只屬于咱們自己的飛機啊。”
“是啊。”潤生望著那塊石碑,也有些出神:“只有比別人強,才能讓別人不敢欺負。
”他的目光慢慢堅定起來:“總有一天,咱們的名字也會刻到那塊石碑上的。”
“是你的名字。”郁青認真道:“我只是個翻譯呀。”
“翻譯怎麼了。飛機又不是靠一個人就能造出來的。”潤生正色道。
郁青笑了:“我覺得……你這幾年有點兒變了。”
“哪里變了?”潤生不解道。
“你小時候性子特別獨,因為太聰明了,誰都瞧不起……現在眼里可以看到別人了。”郁青微笑。
“造飛機本來也不是一個人或者一個行業的事。”潤生坦然:“我一個小設計員,只能把我自己的工作做到最好,余下的還是要靠別人啊。”
一架飛機從他們頭頂掠過。直到它消失在視線里,郁青仍然能聽到發動機遙遠的轟鳴。晴空碧藍,云朵慢慢地飄動,像巨大的棉花糖劃過金色的樹梢。
潤生雙手向后撐住,望著天空,喃喃道:“牛皮好吹,做起來還是挺難的……我那個方案還沒改好呢。”
郁青很想去握他的手,可還是習慣性地克制住了。他的目光落在了潤生白皙的手腕上,心中一動:“對了,我有禮物給你。”說著拖過行李箱,打開了。
潤生低下頭,好奇地看著。郁青從行李箱深處拿出了一個層層包裹的小盒子,打開來,里頭是一塊做工極為精美的航空表。
潤生的呼吸停住了。
郁青小心又興奮地給他看:“我費了好大勁才買到。這個設計和普通的航空表不一樣,外圈帶飛行滑尺的,可以做單位轉換和速度時間距離的計算……你以后工作時戴著,可以當簡易計算尺用,做估算測算什麼的都很方便……你看,帶小日歷,還有小表盤,可以當秒表……表面也是特殊處理過的,不會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