潤生瞥了一眼:“你去年送我的啊。”
郁青打開,看見了牛皮紙端正地包著那本八角尖尖的影印本:“你把這個都帶過來了?”
“你送的東西我都留著呢,過兩天一樣一樣拿過來。”潤生的聲音慢慢低下去:“去年我過生日,看到你送的這個,真是又高興又生氣……”他的嘴巴不自覺地撅了起來,又開始亂掐郁青的腰:“你明明就在我身上花了那麼多心思,可怎麼老是那麼遲鈍,真是氣死我了……”
潤生十八歲生日那會兒,他們正在莫名其妙地冷戰。郁青當時心情很矛盾。他還記得自己在校圖書館空無一人的地下書庫里花了好幾天查潤生出生那年出版的書刊。本來只是想找潤生出生那個月出版的書刊,沒想到恰好有潤生出生那天出版的一本周刊。
他們倆都生于動蕩的年月,那本周刊是科技刊物,只出了一期就沒有了。它孤零零地夾在其他成套的刊物中間,數十年來被人遺忘,塵封在昏暗的地下庫房里——直到郁青找到了它。
圖書館的保存本不能帶出館外,郁青跑來跑去蓋了許多公章,申請把那本周刊借出來復印了。影印本被他仔細裝訂好,用厚牛皮紙包著,送到了潤生宿舍去。
因為遲疑著不敢見潤生,所以那份禮物是托潤生的室友轉交的。
如果不是潤生說起,他幾乎已經忘了這件事——因為在那之前和之后都發生了太多事。
潤生提起,他終于想了起來,有點兒不好意思:“影印本其實不太清楚……就是一點兒心意,想鼓勵你好好學習……”
“是啊。”潤生無奈道:“你那生日信里啰里八嗦寫了一大堆,鼓勵我樹立遠大理想,追求真理與科學……”他撇了撇嘴:“真理和科學又不當飯吃,我只想解決眼前的問題……”他意味深長地上下打量著郁青,最后目光在郁青領口停住了。
郁青紅著臉,假裝什麼都不知道:“我去擦玻璃。”
才剛把窗戶活動了幾下,便見一小塊固定玻璃的干膩子掉了下來。郁青仔細檢查了窗子:“膩子全干裂了,要重新上。木頭也得再刷點兒漆……”
“還不如重新做呢。”潤生湊過來看了看:“就是得花好幾天。”
“慢慢來,又不著急。”郁青愉快道。
“怎麼不著急。”潤生隨口道:“可著急了……暑假我就想搬過來住。”
郁青微微意外,但仔細想想又覺得沒什麼——傅工最近下班回家的時候多了,潤生肯定是不想和傅工呆在一起。
想到這里,他手上干活兒又更麻利了些。
第66章
期末那會兒,高建平來找過潤生一趟。似乎是認下了潤生,可又好像帶著些威脅的意味。他讓潤生去勸徐晶晶凡事不要做得太絕,再怎樣也是一家人;又說真要是路走窄了,那也是他和徐晶晶兩個人之間的事,希望潤生別怪自己。
不過這種矛盾的試探理所當然只能收獲冷淡——潤生對傅工都那樣,更不要說沒見過幾面的高建平了。
據說徐晶晶這幾年又有了新情人,不止一個。潤生也見過,回來和郁青說她大概就是喜歡那種男人——瘦瘦高高,白白凈凈,卻有深眼窩,粗眉毛和烏青連腮的下巴。不過她愛喜歡什麼喜歡什麼,就算喜歡一條狗,那也是她自己的事。
徐晶晶仿佛永遠都不會老,而高建平卻老了。但他好像對被人替代這件事并沒有什麼怨氣,或許是因為他從徐晶晶身上得到的遠比失去的要多得多。
他來見潤生,座下的豪車比徐晶晶那輛開了許多年的黑車還要好。他的腕表比房子值錢,十個手指上五個都戴了戒指,他也有不少鞍前馬后的跟班,出門會被叫一聲高總——沒有徐晶晶,他現在可能只是一個落魄版的姜潮,又或者連姜潮都不如,早就給人捅死在什麼破屋爛巷里了。
他甚至自己也有不少情人。總而言之,日子過得是可以想見的風光。而當他風光之時,并沒有在潤生跟前出現過。
郁青仔細想想,覺得高建平最近大概是不怎麼順利,所以又想起了徐晶晶這棵大樹。就像幾年前那會兒他找不到徐晶晶所以跑來潤生家堵人一樣。
可看潤生的神色,這一次又仿佛和從前不太一樣。郁青很少在潤生臉上見到那種凝重的神色。
“阿姨怎麼說?”他擔心道。
“她讓我不要理會,那是她的事……”潤生抿了抿薄薄的唇,聲音冷淡起來:“可能是涉及到公司和生意的事吧……反正肯定不太干凈。不過確實,那是她自己的事,和別人沒什麼關系。”
郁青嘆了口氣,知道潤生也就是嘴上那麼說:“阿姨是不想影響到你和傅工吧。”
潤生沉默下去。
郁青放下抹布,小心道:“潤生……”
潤生搖搖頭:“不說了……好了,擦完了。”他把抹布一丟,仿佛忘了先前說要一起洗澡的事,沖郁青道:“回去了。
”
夏日里天氣那麼熱,他們擠公交回紅苑,一路上被臭汗和汽油味兒熏得難受,都有點兒蔫巴巴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