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青走過去,看見一個梳偏分頭男青年正與潤生肩并肩坐在琴凳上,手指笨拙地在琴鍵上敲擊著:“……你看是這樣麼?”
周圍明明還有其他的人。可這一幕說不清哪里,還是讓郁青感到幾分不舒服。
潤生的聲音里有淡淡的敷衍:“嗯。你要是想學,可以去師大音樂系那邊找個老師。”他起身拿過琴譜:“我差不多該回去了。”
對方趕忙道:“這麼急?是有什麼事麼?需不需要我幫忙?”
“對啊。”旁邊一個抱著歌譜的女生熱情道:“新生入學,有什麼事都可以找學長學姐幫忙的。院學生會也組織了不少人幫助新生適應校園生活……”
“軍訓剛回來,想回家一趟。”
“哦哦,你家在本地?”那個男青年趕忙也站了起來。
潤生沒回答,只是公式化地微笑了一下:“嗯,下周集體排練我會按時到的。回頭見。”
他拿著譜子往外走,恰好與沒來得及退開的郁青看了個對眼。
片刻之后,潤生的嘴角翹了起來。
郁青低下頭向外走去,潤生從容地跟了上來。
兩個人并肩離開了活動中心,潤生狀似隨意道:“怎麼到這兒來了?”
“幫老師錄教學資料。”郁青低聲道:“我要回一趟外院,把軟盤送過去。”
“我陪你。”
“不用了……你們排練耽誤了不少時間吧,聽說航院課程很難,要花很多時間學習……”
“誰說的?”
“巧柔……”
潤生的聲音冷淡下來:“巧柔……她來找你了?”
郁青輕輕嘆了口氣:“只是路上遇見了。”
“呵。”潤生譏諷地笑了笑:“學校這麼大,男女宿舍離得這麼遠,你們又不在一個院……天天都能遇見,你不覺得奇怪麼?”
郁青停下了腳步:“你怎麼知道我們天天都能遇見?”
潤生不說話了。
郁青仿佛明白了什麼:“我也天天都能遇見你啊。”
潤生瞥了他一眼:“是啊。”
這一次換郁青說不出話了。
外院離活動中心并不遠,郁青把資料送回了老師辦公室。再出來時外面的小路上已經沒有什麼人了。
潤生倚在路邊的一棵樺樹上,手指間有微光明滅。僅有的路燈光線昏黃,把他頎長的身形在地面上投射成了細長古怪的模樣。秋夜的寒風吹過,樺樹的葉子嘩嘩作響。潤生在風里仰起頭,吐了口煙。
余光瞥見郁青走來,他垂下手,轉過頭:“送回去了?”
郁青沒有回答,只是輕輕道:“什麼時候開始抽煙的?”
“高一暑假。”潤生平淡道:“回老家奔喪那會兒。”
“我都不知道……”郁青看著他手上一閃一閃的火光,喃喃道。
“不常抽。再說也不會當著你的面。”
“為什麼?”
潤生抬起頭:“你現在的反應不就是答案麼?”
郁青愣了愣,一瞬間鼻子居然有些發酸:“那現在呢?”
“現在無所謂了。”潤生淡笑著看著他:“反正也這樣了,你全都知道了。”
郁青好半天沒能說出什麼話來。
潤生似乎也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了:“你在院里沒參加什麼活動麼?”
“沒。”郁青悶聲道:“我看你好像挺忙的。”
“軍訓那會兒讓上報特長,報完了就有人找過來了。”對著郁青,潤生并不像在琴房里對著學生會的人那麼溫和耐心,言語里反倒流露出淡淡的厭煩:“老師帶人來的,推不掉。校里的迎新搞完了又來院里的,沒完沒了。”
郁青安慰道:“往好了想嘛,參加活動,能認識新朋友啊。
”
潤生瞥了他一眼:“盼著我轉移注意力啊?”
又來了。郁青輕輕嘆了口氣,決定不再回避這件事了:“也是,也不是。我老覺得你太孤僻了。高中時你人緣兒一直挺好的,大家都喜歡接近你,可是維系關系是雙向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潤生打斷了他:“你是覺得別人貼過來,我不夠熱情,不夠主動,才交不到什麼特別要好的朋友,對不對?我告訴你,你錯了。他們根本不了解我,只是覺得我看起來有利用價值——我的家境,我的成績,我的能力。相互利用的關系,維持在可以相互利用的狀態就行了。我為什麼要投入那麼多?”
郁青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一時有些發怔:“也沒有你說得那麼復雜吧……”
“是你太簡單了。”潤生輕笑道:“你總是把人想得太好。包括對我。”
“你本來就很好。”郁青低聲道:“別看輕自己。”
“再好又有什麼用呢。”潤生淡淡道:“我想要的,你又不肯給我。”
郁青胸口有些發悶。他想說不是不給,是真的沒有。可是話到嘴邊,卻怎麼都講不出口。總覺得隱隱有什麼重要的問題被忽略了,可又一時想不起來。
潤生看了他片刻,忽然笑了:“陪我去買包煙,我就不生你的氣了。”
潤生說是要買包煙,可他帶著郁青越走越遠,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郁青意識到不對時,發現他們已經從學校一個很偏的小門出去了。
校外不遠就是鐵道線,運煤的火車隆隆駛來,潤生沉默地和郁青一起站在道桿后面等待。郁青不知道現在幾點了,但他可以確定,按照這個速度,等他們買完煙回去,宿舍很可能已經關門了。
郁青在心里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