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郁青就是覺得哪里不太對。而這份不對似乎又是沒法說出口的——因為好像也沒有什麼不對,這難道不就是普通朋友之間的樣子麼?
郁青低下頭:“麻桿兒那天來看我,說這周末想搞個聯誼,讓咱們幾個每人帶些朋友,大家一塊兒出去滑冰。他也會帶他同學過來,還有他女朋友。”
潤生不咸不淡道:“你這個樣子去滑冰啊?”
“周末差不多應該也好了吧。就是傷風了。”郁青吸了吸鼻子。
“他腦子壞了。”潤生冷漠道:“朋友生病,他還在那兒想著擴大他的交際圈。”
“也不能這麼說,老同學很久沒見了。”
潤生在草稿紙上刷刷做演算:“你不是怕落下功課麼?這會兒又不怕了?都要期末了。”
“怕。”郁青在床頭的小桌上攤開小測的數學試卷:“就是覺得不好拒絕。”
“我看你是也想去找個女朋友吧。”潤生尖刻道。
郁青詫異道:“不是啊。”
潤生不說話了。
郁青知道他這是又心情不好了。從小就是,不管是朋友,還是同學。只要是郁青多關注一點兒其他人,潤生就要不高興。郁青還記得那會兒二胖奶奶去世,自己不過是忙著安慰二胖沒陪潤生玩兒,他就半個暑假沒和自己講話。還有一回郁青和麻桿兒去買東西,沒有帶上潤生,潤生一個月都沒給麻桿兒好臉色。
長大了以后這種情形看似好了很多,因為潤生表面上再也沒和誰鬧過那麼長時間的別扭。他現在處事周全,待人接物總讓人挑不出錯來。可是只有郁青知道,他這麼多年其實一點兒都沒變,甚至還有些變本加厲的意味。
這樣不好。郁青想。他能理解潤生從小缺乏關心,可是有時候,潤生這樣霸道的態度也讓他不舒服。
“我真的沒有那麼想。”郁青解釋道:“學生還是要以學業為重。”
“現在沒有,那以后呢?”潤生咄咄逼人。
郁青嘆了口氣:“潤生,以后是以后。以后大家都會有的。”
潤生沒有回頭,草稿紙上的沙沙聲停了下來:“為什麼?”他的聲音很低,與其說是在問郁青,不如說更像自言自語。
郁青回答不上來。大家都是這樣的,長大,工作,結婚,生孩子,看孩子長大,一代一代。沒人問過為什麼。這是一個輪回,似乎只有完成它,人的一生才是完整的。
當然,也有人沒能完成這個輪回,比如大哥。
獨自過一生的人也是有的。很少,但不是沒有。奶奶說那種人都很可憐。但媽媽尊敬的一位婦產科老師也那樣過完了一生。郁青覺得那位老師和可憐這個字眼沒有任何關系,她是可敬的。但不管是默默無聞,還是有所成就,這樣一生也是一生。
他們會遺憾麼?郁青出神地想。
潤生不知道什麼時候轉過身來,目光沉沉地盯著他:“我要是說,我不會有呢?”
郁青回過神來,認真道:“可你怎麼能確定以后會發生什麼事呢?人沒辦法知道未來啊。”
潤生沉默了。他明明就在郁青面前,可是看上去卻那麼孤獨。這讓郁青的胸口隱隱作痛。他撫了撫胸口,一時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潤生忽然猛地湊進郁青,輕而古怪地笑了一下:“你是不是特別盼著我有女朋友啊?”
他湊得太近,目光直勾勾的,若是換個人遇上了,怕是要被嚇一大跳。
可郁青和潤生在一起這麼多年,早就習慣了他的古怪,于是誠實道:“也說不上盼著。我就是希望你能更幸福。”
潤生盯著郁青的眼睛,慢慢退了回去。
“是真的。”郁青安靜地望著他。
“我知道。”潤生終于垂下了眼簾。
郁青想說些什麼,可一張口,又咳嗽起來。這回咳嗽得有些厲害,幾乎上不來氣了。潤生飛快地又倒了杯水給他,伸手撫了撫他的背。
郁青喝完水,終于緩過來了些。他蹭了蹭嘴,才意識到潤生從身后摟住了自己。
“別傳染給你。”郁青吸了吸鼻子。
“現在才說這個,不覺得有點兒晚麼。”潤生摸了摸他的額頭:“今天沒發燒。”
“已經好多了。”郁青倒不太在意自己。潤生這會兒終于恢復了正常,他也就跟著松了口氣。
潤生從后面抱著他,把下巴輕輕擱在他肩膀上。二毛現在長成了那麼大的一個人,雖然很自覺地沒把整個人都壓上來,但郁青的肩膀還是有點疼。他伸手揉了揉肩膀。
潤生很敏感地抬起頭:“壓到你了?”
“沒有。”郁青抱怨道:“你那天咬我,后來青了好大一塊,到現在還有點兒疼。”
潤生呼吸一頓。他把郁青的毛衣領子扒開,看見了衣服下的青紫。
“我媽看見了還問呢。”郁青的注意力回到了測驗的試卷上。他最后一道大題沒做完,丟了分。
潤生沉默片刻,低低道:“阿姨……有說什麼嗎?”
郁青茫然道:“沒有,我開始還琢磨是什麼時候不小心磕的。后來才想起來。”他搖搖頭:“你別咬我咬那麼狠,怪疼的。”
潤生吞咽了一下,有點不自在地往后挪了挪。
他把郁青的毛衣拉上了,然后伸手拿過筆,開始給郁青寫那道大題的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