潤生說我哪次不是直接就跑的?這回不是沒跑掉麼。
郁青嘆了口氣。他難道還不了解二毛麼。潤生一般遇上事就兩個反應:要麼一忍到底,要麼把事做絕。沒有第三種了。
麻桿兒說二胖太天真,私下打架斗毆本來就是流氓行徑,怎麼都沒理。最好的辦法,是看看能不能抓住什麼把柄,把曹宇從學校開除掉。徐晶晶要是想做,肯定能做到。
潤生對這些建議不置可否。出了這樣大的事,他好像并沒有太往心里去,既沒有后怕,也沒有后悔。唯獨在面對郁青時流露出了一點兒心虛。然而眼見郁青并沒有責備他什麼,他那點兒僅有的心虛也立刻消失不見了。
郁青問他那天到底怎麼回事,他不肯說,反倒關心起郁青的腳踝來——郁青因為一開始復位沒做好,帶著固定帶瘸了很長時間。
世上的事就是這麼沒有道理。潤生仿佛總是被身邊的人牽連,落進許多亂七八糟的麻煩里去。徐晶晶和傅哲的婚姻問題就像一片烏云,始終籠罩在他頭頂不肯散去。小時候他因為父母的流言挨欺負,長大了仍然走不出這個陰影。
郁青想,這實在太不公平了。若是究其原因,二毛始終都并沒有做錯什麼。假若是換了個人,郁青肯定是非分明,可是好像面對二毛,他的是非觀在不知不覺間就被模糊了。但那是許多年之后郁青才意識到的。
眼下這會兒,他只是覺得生氣。氣自己給潤生惹了麻煩,也氣郁青的父母老是牽連到潤生,還氣曹宇混蛋,引來了外校的流氓。
潤生身上都是淤傷。因為皮膚比一般人白,那些傷看起來就格外觸目驚心。郁青給他上藥,鼻子里酸酸的,又有點想哭了。他這些年早就已經不像小時候那樣動不動就嚎啕。想哭只是因為心疼潤生,而且確實內疚得要命。
潤生本來老老實實趴在床上,任憑冬日的陽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聽見郁青吸鼻子的聲音,他轉過頭來:“你怎麼了?”
郁青搖搖頭,給他把衣服輕輕拉上了:“都是我不好。”
潤生看著他,眼神幽深:“和你有什麼關系啊。”他向郁青伸出手:“給我抱一下。”
郁青爬上床去,和他并排趴下了。潤生摟著他,手伸進郁青衣服里玩笑般掐他的腰,眼睛有點兒彎:“你真笨,跑在路上都能把腳扭脫臼了。”
郁青低聲道:“我嚇死了。聽說那邊死人,還以為是你出事了。”
潤生看著他,聲音軟了下去:“凈瞎想。”他湊近郁青,臉慢慢紅了:“豆豆……”
郁青呆呆地看著他靠過來,那長長的睫毛仿佛要掃過自己的臉。
雪后的午間,陽光明亮熱烈,甚至比夏日更加耀眼。郁青驚奇地發現,原來二毛的眼睛是蜂蜜色的——閃閃發亮,瞳孔在慢慢張大,那讓他的眼睛看上去像既像是帶著會動的花朵紋路的寶石,又像是包裹著流動蜂蜜的硬糖。
會是甜的麼?郁青忍不住想。
就在這時候,家里的門響了。周蕙在外面道:“豆豆?”
潤生的身體受驚般一跳,飛速退開了。他迅速坐起來,把衣服整整齊齊拉好,臉色也從紅潤變得有些蒼白。
背對光線,潤生眼睛里的光亮消失了,看上去和普通人也沒有太大不同——不過是顏色淺了些,不那麼黑罷了。
不知道為什麼,郁青心里有些失落。
第23章
徐晶晶并沒有為這事責怪或者懲罰潤生,相反地,聽說她在派出所對兒子相當袒護。總之,一件本來可能改變潤生命運的大事,就這樣雷聲大雨點小地過去了。
潤生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那樣回到了學校。
那個年代,本來學生群體打架斗毆就不是什麼稀奇事。車輛廠后頭的公園,高架橋底下的沙地,都是平日里經常有人火拼的地方。百十號人嗷嗷叫著,棍棒與磚頭齊飛的事月月都能聽著幾樁。死人的事不稀奇,殘廢和受傷更是家常便飯。
好像整個時代都是那樣:彷徨,混沌,充滿無處可去的激情,也存在著被蒙上了一層黃紗的血色和絕望。既有向上的生機,也有下墜的引力。兩者雙雙野蠻生長,把世界撕裂,又讓撕裂的碎片彼此沖擊,使得到處都是暗流和尖刃,裹挾和刺傷著身處其中的人們。有人幸運,有人不幸,而更多身處其中的人對此無知無覺。
很多年后郁青想起那些,會驚異于自己當時的遲鈍和天真,悲傷于那些沒有機會挽回的失去,也會卑微而慶幸地意識到,潤生沒能被那尖刃刺中,是多麼幸運的事——因為他僥幸有徐晶晶做母親。
但潤生似乎沒有意識到這些。或者說,在他的世界里,許多事是理所當然的,而許多利刃和他毫無關系。
他像什麼都沒發生過那樣回到了學校,在學校里也是一如既往地低調,對誰都客客氣氣,除了曹宇——他有時候會故意陰慘慘地沖曹宇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