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時間西樓很少聽到鋼琴聲。郁青擔心潤生,可是潤生比往常更沉默,許多事即便被直白問起,也只會一聲不吭。他以前老是喜歡抱著郁青挨挨蹭蹭,沒完沒了地瞎胡鬧,現在也不那樣了,好像非要刻意保持一點距離。雖然幾個伙伴們仍是每天在一塊兒的,可郁青就是覺得,二毛突然離自己遠了。
這讓他生出了些小小的煩惱。周蕙說小孩子長大了就會這樣,即便是再好的朋友,也不可能永遠親密無間。人人都有不愿意向他人袒露的心事,但這不代表就不是朋友了。
郁青想了想,覺得周蕙講得也有道理。不過少年式的悵惘總是有一點的。好像不知不覺間,他的煩惱變得比從前多了許多。
潤生對郁青似有若無的疏遠一直持續到了期末考試。最后一門英語考試快交卷的時候,他趁老師不注意,從后面往郁青腦袋上扔了個紙團。
郁青回頭,看見他在斜后方沖做口型:卷子往邊上點兒。
郁青覺得挺奇怪的,因為潤生成績一直蠻好,不太需要像麻桿兒那樣考試時搞小動作。而且這個距離,要怎麼看得到答案呢。
但他還是向后靠了靠,作出答完卷子的放松姿態,把卷子往邊兒上挪了挪。老師瞥了他們一眼,就扭頭去看別人了。好學生在這時候反倒成了燈下黑。
他余光瞥見潤生,驚奇地發現潤生摘掉了眼鏡,瞄了一眼他的卷子,開始涂改。
考試結束的鈴聲響了,郁青交好卷子,回頭看見潤生把眼鏡戴上了。
他不解道:你不是近視麼?
潤生匪夷所思地看著他:誰告訴你我是近視?我是遠視。
郁青直到出教室還是挺失落的。他認得二毛這麼久,今天才知道原來二毛不是近視。他忍不住道:那我以前以為你坐在后面看不清,替你記筆記的時候,你怎麼不說?
潤生的耳朵變紅了,他嘟囔道:你也沒問過我啊。
郁青愣了愣,默默往前走去。他有點委屈,還有種上當受騙的沮喪感。這是很久都沒出現過的事了。二毛怎麼可以這樣呢。
麻桿兒和二胖很快也和他們碰了頭,開始煩惱地對起了答案。郁青心不在焉,一句話也不想說——他在生二毛的氣。
下樓的時候,幾個女孩子快樂地從他們身邊經過,打頭的那個梳著短短的馬尾辮兒,在一眾灰頭土臉的學生中間格外俏麗,她沖幾個男孩子道:誒,考得怎麼樣啊?
女孩子叫黃依娜,也是176廠的子弟。她人漂亮,成績也好,是年級里很多男生想要親近的對象。
二胖忙不迭道:題好難,你考得怎麼樣啊?
黃依娜撅嘴道:沒問你,我問傅潤生吶。傅潤生,咱們對對答案吧。
郁青這下更加低落了。他也想和黃依娜說話,可是黃依娜好像每次都看不見他。明明他也沒有比二毛成績差多少。
沒想到傅潤生毫無興趣:考都考完了,對答案有什麼用?
黃依娜絲毫不生氣:對對心里有個底唄。
麻桿兒立刻道:反正你肯定年級前十嘛,擔心什麼。
黃依娜搖頭:那可不一定。傅潤生……
郁青悶悶不樂地獨自往前走,把其他人丟在了后頭。
哪想到后頭還有煩心事——他去取自行車,發現車胎有點兒泄氣了。
郁青試著推了推車,倒是還勉強能騎,可要是騎遠了,就不好說了。
期末考完,幾個孩子本來說好要去江邊吃冰糕。現在自行車這樣,郁青突然就不想去了。他想自己以前馱著潤生四處跑,是不是潤生也在他后頭偷著笑他傻呢。
這個念頭真是讓人難過。可是轉念一想,他又有些為自己這個想法感到羞愧。二毛其實也沒做什麼,明明就是這麼小的一件事。除了有點兒不講理,大部分時候二毛對自己總是很好很好的。
他蹲下來按了按車胎,潤生的聲音在他身后響起:車怎麼了?
漏氣了。郁青決定不再生二毛的氣了。我得先把車送到修車鋪去。
黃依娜她們說等會兒也要去江邊兒。潤生以一種輕描淡寫的口吻說道。
郁青抬起頭,看見潤生抱著手臂靠在自行車棚的鐵欄桿上,正盯著自己看。
郁青驚喜道:真的?
潤生整理了一下襯衫袖口,移開了目光:黃依娜舌頭可真夠長的。
郁青困惑道:她說什麼了啊?
潤生故作無所謂:也沒什麼,你還是別知道得好。
潤生以前不想說的事,基本會保持沉默,少有只把話講半截的情況。郁青這下反倒好奇了,他著急道:黃依娜到底說什麼了啊?
潤生斟酌道:我說了,你可別生氣。
郁青趕忙道:我不生氣,你快說。
潤生深吸一口氣:她說你像個卷毛小狗,天天做賊一樣扒在她班級門口。
郁青那顆少年的心頓時十分受傷。
他確實有偷偷去黃依娜班級門口探頭看過她,可是其他人也會去啊。而且卷毛小狗什麼的……長得矮那也沒辦法,卷發更是天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