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青安慰道:我也沒有。
潤生沉默了一會兒,伸手揪了揪郁青的頭發,把一根很卷的頭發拉直,又松開。郁青的頭發彈了回去。
郁青晃了晃腦袋:癢,別揪。
潤生蠻不講理道:不高興,給我玩一會兒。
郁青很不能理解:我也沒說什麼啊。
潤生悶悶不樂道:和你沒關系。
他十分幼稚地玩兒了一會兒郁青的頭發,整個人終于不那麼沉悶了。潤生放下手,把頭枕在郁青肩上,小聲道:豆豆。
嗯。郁青應道:暑假一塊兒去游泳吧。
不會。
我教你嘛,可容易了。
潤生聲音有點兒軟了:豆豆。
嗯。怎麼啦?
沒事兒。潤生自言自語道。豆豆。
郁青歪過頭,蹭了蹭他。
兩個人在老丁香樹的樹蔭下靠在一塊兒發呆,院子里忽然走進來一個叼煙的高個子男人。那人四下望了一圈兒,看見石桌上的兩個孩子,沖他們道:誒,小孩兒,打聽個事兒,知道徐晶晶家怎麼走麼?
第16章
那男人容貌十分英俊,頭發在太陽下有些泛黃,說不清哪里和潤生長得挺像,可是仔細看看,卻又不像了。郁青困惑地看向潤生,卻發現潤生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坐直了。
你是誰?潤生盯著那個男人。
男人也在看著眼前的孩子。過了一會兒,他向潤生走過來:晶晶的兒子吧,長這麼大了啊。說著伸出手,來摸潤生的腦袋。
潤生一反平日見了外人的禮貌乖巧,迅速躲開那人的手,從石桌上跳了下來:我不認得你。
男人把煙從嘴里拿下來,笑了:往后就認得了。他仔細端詳著潤生的臉:沒準兒你還得管我叫爸呢。
周遭的空氣好像一下子涼了幾分。郁青聽到二毛咬牙道:我有爸。
男人聳聳肩,把煙塞回嘴里,徑自在石椅上坐下了。
后來郁青才知道,那個人叫高建平,是徐晶晶從前的情人。
麻桿兒這時候終于從廁所出來了。遠遠看見他倆,奇怪道:你們怎麼還在這兒?二胖租了好多帶子,你們不看麼?
潤生突然掏出了車鎖鑰匙,轉身跑了。郁青愣了愣,看見他跨上自行車,一陣風似地騎了出去。
郁青在后頭喊他,見他沒有搭理自己的意思,于是也慌忙騎上自行車,追出了院子。
潤生已經騎出了很遠,郁青把自行車蹬得像風火輪一樣,才勉強趕上了他:喂!你要去哪兒啊!
我去找我爸!潤生在風里恨恨道:我要問問他到底怎麼回事兒!
你爸在江北呢!郁青急道:這麼騎要什麼時候才能騎過去啊!
我不管,我……
潤生的話音戛然而止。郁青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看見傅工正和一個中年女人并肩說著話,沿著人行道走了過來。
傅哲看見潤生,停下了腳步。那女人也看見了潤生,扭頭沖傅哲笑了笑,進了路邊的一家五金店。
傅哲向潤生道:不是要期末了麼,怎麼還滿街跑?
潤生從車上慢慢下來,破天荒沒有回答他父親的話。
傅哲嘆了口氣:我回來拿點兒東西。
潤生遲疑道:爸……
傅哲沉默片刻,低聲道:往后別這麼叫了。他拍了拍潤生的肩,叮囑道:好好學習。
更多的話沒有了。中年女人提著東西從店里出來,傅哲神色復雜地看了一眼潤生,似乎還有什麼話想說,可到底也沒說。
他輕輕嘆了口氣,仰起頭眨了眨眼睛,轉身走了。
潤生盯著傅哲的背影看了一會兒,突然跨上車,向反方向蹬去。
郁青是在江邊找到他的。潤生那會兒在江橋底下,正沖遠處的葦草灘扔石頭。郁青走過去,才發現他在砸江鷗的巢。幼鳥從巢中滾落,發出細弱的哀鳴,漸漸不再動彈。
郁青拉住了他的手。
潤生把手抽開,又撿起了石頭。郁青急道:別這樣……
潤生停了下來,推了推眼鏡,轉身爬上了防洪堤。
他默不作聲地坐在高高的堤壩上,手捏著石頭在防洪堤的水泥上劃來劃去。郁青爬上去,發現他寫的是個歪歪斜斜的“恨”字。
郁青替他難過,卻找不到合適的話來安慰他。他想像往常那樣帶二毛出去吃點什麼,可是潤生用沉默拒絕了他。
那天他們在江邊坐了很久,直到晚霞消失,潤生終于站起來,用和往常一樣平靜的語氣道:回去了。
那一天好像注定不是個消停日子。郁青吃過晚飯趴在窗戶上,看見徐晶晶踉蹌著被白天見到的那個高個子男人扶著走進院子,似乎是喝醉了。
他從窗戶上爬下來,像大人那樣嘆了口氣。
李淑敏過來給他的屋子里撣花露水,瞥見窗外的人影,不屑道:不要臉。
郁青抬起頭:二毛爸媽好像離婚了。
李淑敏整天和她的老姐妹在一塊兒,東家長西家短地閑嘮嗑兒,什麼事都知道些。聽見郁青這麼講,搖頭道:離什麼離,就是明目張膽地搞破鞋。真沒見過這號人。也就是沒人舉報她,放到前幾年,她都被槍斃多少個來回了。
郁青沒接話。他其實不是太能理解奶奶的鄙夷和憤慨,也不太能理解為什麼一個人不和自己的丈夫在一塊兒,就要被拉去槍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