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徐旦,緊皺的眉頭輕輕松開,神色逐漸變得平和。
干裂的嘴唇努力輕輕動了兩下。他想要告訴徐旦真相,告訴他的小怪物:運選擇他作為掌權人,是因為篤定他會在最后時刻殺死愛人。
但是,運終于也錯了。
他的愛或許更沉默,更執拗,甚至有些別扭,不完美也不熱烈——但絕不比徐旦愛得少。
最后一次,他想跟徐旦說說運和愛,想再哄哄他,告訴他不要害怕,也不要太有壓力,在吞噬完成之后做到讓問心無愧就好,哪怕世界仍然走向毀滅,也不是他的錯。
可惜,血一陣一陣從喉嚨里涌出來,直到世界緩慢沉進黑暗里,他仍然一個音節都未能發出,用盡全力也只是勾了一下徐旦的小拇指。
心臟停止跳動,異核開始析出。
而徐旦仍然無法相信眼前景象,像是陷入最恐怖的夢魘之中,雙膝跪倒在地,保持著將妹妹擁抱在懷里的姿勢,右臂壓著左胸膛那個黑漆漆的血窟窿,渾身發抖。
直到涌出的血液變涼,四個異核凝析完畢。
兩個還在跳動的心跳,代表著曾經被阿晉搶走的黑暗與混沌。
一只沒有瞳孔的眼球,代表著徐旦獻祭給妹妹的虛妄再生之力。
一把正在神秘旋轉的星辰沙,代表第一次暴露于人前的運。
運甚至還“活著”,脫離掌權者的血肉之后迅速朝四周散開,試圖從徐旦身邊逃離。
剛剛融入空氣之中,忽然,地下空間發生巨變。
以徐旦為圓心,神力形成了龐大漩渦,撬動整個海洋的能量,像是要將世間所有的力量都吸干。
運之沙無法抵抗地被卷入其中,被一只觸臂死死捏住!
漩渦的最中央,抱著徐容川的俊美男性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徹底陷入瘋狂的怪物。
怪物的單瞳不停流血,滴落在地面,將水泥腐蝕出大洞。長滿尖牙的口器大張開,發出足以震碎鼓膜的痛苦嘶喊,讓A國半數以上的人瞬間發狂。飛舞的觸臂徹底失去理智,把地下空間砸得稀爛,再生生掰開數百米厚的地層,讓陽光灑在愛人的尸體上,試圖溫暖他越來越冰冷的身體……
運還在試圖掙扎,怪物忽然停下嘶吼,單瞳盯住觸臂里的沙,仇恨和殺意鋪天蓋地涌來。
它張開嘴,毫不猶豫將運囫圇咽下!
靠玩弄運而掌控力量的梨子,最終卻因為運的戲弄而隕落。
強大的運之力注入怪物體內,緊接著,它又接連吞下兩顆跳動的心臟、一顆轉動的眼球。
所有梨子在此刻歸位。
不需要消化,因為吞噬者本身已經徹底瘋狂。海洋開始解構,所有物理規則都失去效力,比星空更深的星空里傳來了粗重的呼吸聲。
一道視線同時從深空投來。
視野開始重疊,徐旦的單瞳變得深邃、冷漠、高高在上。至高神格降臨在祂體內,更準確的說法應該是——祂終于找回所有碎片,重回到與生俱來的高位。
地球像冰淇淋一樣融化了起來。
與這一幕相比,吞噬正序主教帶來的海嘯和地震就像劣質電影般不值一提,無數人跪倒在地,于死亡前夕向新的主神祈禱,祈求祂的仁慈與寬恕,而剛誕生的主神已經瘋到什麼也聽不見,痛不欲生,只想將宇宙變為一個墳墓,連同自己、連同死去的愛人一起埋葬。
最后的溫柔停留在徐容川身上。
祂小心翼翼卷起徐容川的尸體。
太痛了。哪怕吞噬了全部梨子,這樣的痛也無法忍受。
血再一次從瞳孔里涌出,染紅了蔚藍色的大海。徐旦掀動起神力,將整個地球拉入夢境,接著混亂時空,把自己變成剛誕生時的小怪物,痛到所有觸手都蜷縮起來,跌跌撞撞墜入記憶之中。
祂想再看一眼,哪怕是最后一眼,哪怕是飲鴆止渴——
時空夾縫中,徐容川系著圍裙,正站在廚房里削蘋果。
他微微低著頭,側臉英俊,以眼花繚亂的刀法將蘋果皮削成長條。
四周安靜,平和,連空氣里都飄著幸福。徐旦像是痛到快死的人被注入了一噸鎮定劑,瘋狂的思緒忽然變得平靜。
祂就這樣站在廚房門后,深深注視著愛人的背影。
蘋果很快削完了,哥哥細致地將它切成小塊。
“吃蘋果嗎?”他回過頭來,眼睛微彎。
徐旦沒有回答。
祂開始止不住流淚,淚水很快在地面積成一小汪,把蜷縮的觸手們打濕。廚房里,徐容川微微一愣,看祂哭得這麼傷心,卻忍不住笑了。
他走到外面,把祂拎起來,不怎麼溫柔地摟進懷里,用手指擦掉祂眼角的液體。
“哭什麼?”徐容川捏捏祂的觸手,“你已經滿月了,如果想要什麼東西,靠哭是不行的,要自己想辦法。”
徐旦用觸手死死纏住他的手臂,哭得昏天黑起、上氣不接下氣,仿佛要把全身的水分都哭出來。徐容川無奈地輕輕嘆氣,低下頭來,在祂丑陋的腦袋上印下一個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