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滾帶爬地沖進寢殿,他將一封急報呈到陳晏面前:“這是負責將顧憑的身體送回鳳都的那一隊護衛,剛傳來的急報。”
“殿下,顧大人他,他可能沒有死!”
看著陳晏那雙森黑的一動不動的眸子,親衛狠狠抖了一下。他快速道:“護衛的隊伍發覺,十數日過去了,顧憑的身體卻不見絲毫腐朽。即便是在冬日,這也太不尋常。找來醫師查看,卻也都說不出原因。幸好在里順城,我們的人遇到了碰巧在此地云游的滕神醫。滕神醫診過后,說顧大人……”
他頓了頓,也知道匪夷所思,但還是說:“他還有脈搏。”
還有脈搏,只是那脈象極其,極其的微弱,甚至尋常人根本探不到……就像蠟燭燃到最后,最細微的那一絲火線,不知道會不會在下一刻就徹底熄滅。
陳晏捏著那張紙,靜靜地看著……過了很久,他忽然低下頭,一抹血順著他的唇角流下,滴在紙頁上。隨之落下的,還有一滴滴透明的水珠。
被染得血跡斑斑的紙上,墨跡洇開,一片斑駁。
五日之后,顧憑的身體回到了鳳都。
趙長起也趕了回來。他還帶來了一封密信,是姜霍讓他交給陳晏的。
信上說,他之前便隱約察覺到,顧憑的來歷有異,按說此番命斷,合該回歸前塵;但前日再算,卻發現那魂非去非留,似乎與天地間還隱隱地有著聯系。這情況甚是古怪,像是某種異術。
趙長起擰緊眉:“他這意思是說,有人給顧憑下了咒?”
話音剛落,他對上了陳晏的眸子——那雙眼,似乎在陡然間雪亮異常!
忽然,一道光閃過趙長起的腦海——
——南疆。
他站在屋外,看陳晏冰寒著臉,拿出兩個瓷瓶放在顧憑面前,冷冷道:“你自己選一個。”
……還有甘勉的聲音:“那兩個瓷瓶里,裝的都是鴛盟蠱。”
……
“但是,但是……”趙長起結結巴巴地道,“那個蠱,當時不是沒有種上嗎?”
很快,余青戎帶著南疆蠱師趕到了鳳都。
蠱師將桃花水捧到陳晏面前,陳晏慢慢將手浸了進去。
掌心處,赫然現出一點殷紅的印痕!
寂靜無聲里,陳晏緩緩從水中抽出手,濕淋淋的手指移到案幾上,捏住了,似是用全身的力氣去抵受這一刻的崩離。咔嚓一聲,案角竟然被他硬生生掰裂了。
許久,殿內沒有一絲聲響。
蠱師向前走了兩步:“小人斗膽,請試一試這位郎君。”他指向顧憑的方向。
陳晏點點頭準了。
蠱師小心地將顧憑的手浸入桃花水中。
果然,顧憑的掌心也出現了一枚一模一樣的紅印。
陳晏沙啞道:“這是怎麼回事。”
看了看陳晏,又看了看顧憑,蠱師長嘆一聲:“鴛鴦蠱是南疆第一異蠱,便是因為它的靈性。”
“蠱成與不成,全隨宿主心意而動。有情人,情到至處,惟愿同生共死。執此一念,鴛鴦蠱便可種成。但經年累月,情可轉淡,情可生怨,情可成仇。漫漫歲月過去,到了白發蒼蒼的那一刻,彼此之間,或許早已不復兩情相悅時了!”
說到這里,蠱師冷笑道:“許多人說起鴛盟蠱,總說它似靈不靈,比如有些夫妻明明一開始已經種上蠱了,最后卻并未同歸——他們哪兒知道,那些夫妻,心里已是不愿再與另一個人共死,鴛盟蠱早就自解了。
”
頓了頓,他道:“陛下與這位郎君,應是另一種情況。”
蠱師緩緩道,“雖然一開始鴛鴦蠱并未種上,但到后來,若是兩個人心里都允諾了愿與對方生死與共,那之前未成的鴛盟蠱,也便結成了。”
陳晏定定地注視著顧憑。
慢慢站起身,他走到顧憑身邊,伸手握住他。
他笑了笑,低聲道:“原來你都許諾我了。”
原來他已經許諾了。
原來他在心底,早已經許諾了!
一瞬不瞬地望著他。顧憑躺在那里,閉著眼,長睫安靜地垂落,就像睡著了。
五內如焚,陳晏還笑著:“是什麼時候……怎麼都不告訴我?”
手指捏了一下,似乎他還會像從前那樣,因為他的力道太重,懶洋洋地睜開眼,朝他瞥過來。
顧憑不動。
陳晏的手背狠狠一抽搐,他飛快地松開手,害怕真的把他捏痛,青筋繃起的手顫抖地按在榻上。
半晌,他啞聲問:“鴛盟蠱既已種成,有什麼辦法能讓他醒過來?”
蠱師沉默了。
縱蠱多年,這也是他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
鴛盟蠱,本身就是為天下至情之人準備的。很多人哪怕海誓山盟著,但是真到另一個人死去時,愿意相隨的又能有幾個?也唯獨像陳晏這樣,哪怕知道顧憑的死訊,還心念執著,才能在因緣相合之下,以鴛盟異蠱,將顧憑的一線生機死死牽在這具身體里。
但是,至于顧憑什麼時候會醒,還會不會醒……
蠱師花白的胡子顫了顫,他慢慢搖搖頭。
……
一切都是黑暗,顧憑看見前方盡頭處,有一個針尖大小的白點。隨即,那雪白的光點急速擴開,像傾天的海潮,瞬間淹沒了他。
再睜開眼時,面前的場景忽然變了。
這是他大學的寢室。
四人間。推開門,他的三個室友正在□□鼠標,三個電腦屏幕上都是消消樂的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