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蜻蜓點水的寂靜,豫王道:“封死這里。發現有任何人想要外出,無論是誰,殺。”
“是。”
殿門緊閉著,他走到門前,手按在上面,停頓了一下,隨即用力一推。
皇帝披衣靠在榻上。
他的神情很平靜,那種平靜,令宮殿外那被火把和刀光照徹的黑夜,似乎都有了一層寧靜。
豫王走上前,跪了下來。
他低聲道:“兒臣給父皇請罪。”
很久的靜默,皇帝嘆了一聲。
他啞聲咳了咳,搖搖頭道,“起來吧。”
所有兒子里,眼前這一個是最像他的,或者說,看起來最像。望著豫王,皇帝道:“朕問你,就算今日朕改立你為皇太子,那又能怎樣?就算朕禪位給你,這個位置,你能坐幾日?”
等陳晏收到消息,率軍回朝之后,以豫王的實力和聲名,是根本無法與他相抗的。
豫王還沒有說話,就看見皇帝那雙緊盯著他的,銳利的眼眸中,閃過了一抹了然。
“哦。”皇帝點點頭:“看來,你是不打算讓你大哥活著回來了。”
豫王抿了抿唇,適才泄露出一兩分情緒的眼,又重新被漠然封住。
他淡聲道:“父皇,兒臣與他之間,已是不死不休之局,待他承繼大統,第一個要除的就是兒臣……兒子自知辜負父皇恩德,但此舉實屬逼不得已,不得不為。”
“不得已?”皇帝緩緩地道,“朕之前一直想著,該將你封往哪兒,蜀州富庶安樂,是個好去處。朕還打算留一道旨,待太子即位后,你便去封地……這件事,你母后不曾同你提過?”
豫王的牙關緊咬了一下。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他迅速道:“父皇,賜兒臣一道詔書吧!”
皇帝不再看他,而是轉過頭,抬眼望向窗外。
連成一片的火光透過窗紗,倒映在他的瞳孔中,皇帝忽然道:“你外面的兵,有三五百吧。”
豫王看了他一眼,微微有些不耐。
忽然,一個念頭從他腦中閃過。他扯了扯唇:“父皇,您是想拖延時間麼?”
“……一旦消息傳出,宿衛軍和太子府的府兵必會前來。”豫王失笑道,“但是這些封宮的人馬,不足我手中兵力的十分之一。就算是宿衛軍和太子府兵齊至,也改變不了大局。”
這時,殿門突然被敲響。
豫王擰了擰眉,走出殿外。
走到僻靜處,豫王道:“什麼事?”
來人滿身都是煙土,重重喘息了幾聲,他道:“順天門急報,來的兵馬越來越多,攻勢極兇!”
豫王眉頭更緊:“是宿衛軍和太子府兵的人數不對?”
“不是。”那人臉上驚惶的神色一閃而過。似是要壓下這種恐懼,他狠狠捏了捏拳,“是冠甲軍。”
豫王盯著他。
那雙漆黑的眼瞳,就像巨獸張開的大口,足以吞噬掉人的呼吸。
兵衛的身子晃了晃,猛地跪倒在地,顫聲道:“也不知冠甲軍是怎麼得到的消息。原本我們已將宿衛軍打退了,太子府的府兵也殲滅了好幾撥。本以為大事已定,不想冠甲軍竟然殺了過來!”
豫王一把捏住他的脖子,一字一字道:“城門不是已經關了嗎,他們怎麼能進來?!”
忽然,他聲音一頓。
城門一關,任何人馬都不得出入,這是鐵律。
唯一的例外,便是有十萬緊急的事發生時,拿著帝王令牌,可以讓城門在任意時刻打開。
豫王慢慢向后退了一步。
“殿下……”兵衛怔怔地看著他,就見豫王轉過身,大步向殿內沖去!
走到皇帝面前,豫王一瞬不瞬地盯著他。
在他的印象之中,皇帝并不是一個以軍功見長的帝王,很多時候,外出征戰的兵事,他都會交給手下武將們,尤其他還有那麼一個縱橫沙場,在兵家事上堪稱天才的長子。在豫王的記憶里,他父皇一點不像那些將領,身上不沾那種殺氣,而總是溫和的,如清風般含著笑……他一直覺得是這種氣質令人折服,所以暗暗地,也自覺不自覺地模仿著。
直到這一刻。
他盯視著皇帝。似乎這一刻,他才模糊地感覺到,他父皇這溫和的皮囊深處,究竟掩藏著一顆怎樣心……是啊,一個在亂世之中力壓群雄,建立帝業的人,怎麼可能是以溫和征服天下?
他低啞道:“父皇,我一直以為你當初只讓陳晏帶走三萬冠甲軍,而將剩下的那部分留在鳳都,是不放心他手中兵馬太多……卻原來,你防的是我啊。”
皇帝淡淡道:“我防的是今日。”
豫王忽然笑了笑。
他輕輕道:“父皇,你知道我為什麼要選在今日起事嗎?”
他的聲音很平靜,近乎是柔和的:“因為就在今日午時,我收到了確切的信報,太子身中毒箭,已有兩日未醒——那毒是烏頭汁,中毒之后若是能在十二時辰內救醒,還可以搶回一條命。而他昏迷兩日,已然無救了……這消息,如今應當也已經傳到了統軍府中。”
垂視著皇帝,豫王漫不經心地道:“父皇不必疑了,這消息不是假的。”
“便如父皇所言,如果太子還在,我今日便是登儲,也是十死無生。”他說道,“若非確認無誤,我不會起兵。
”
皇帝定定地注視著他。
無比的寂靜,這座被地龍燒得溫暖如春的宮室,在這一刻,寒靜得仿佛萬里冰封的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