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不時的,有人抬起頭。往屋門處掃上一兩眼。
不一會兒,屋門忽然被輕輕推開。
眾人齊刷刷望了過去。
這一看,很多人的心口就是一松。一個人笑道:“方大人,你終于到了。”
方清隨摘下斗篷,向豫王行禮。
豫王點了點頭,溫聲道:“子真,坐。”
他一貫都是溫和的,這一點和皇帝有些像,或者說這種相似,或多或少來自于他的模仿。從幼時就開始模仿,經年累月下來,也就成了他氣質的一部分。
但某一刻,那雙總是溫潤如烏水的眸子,會突然讓人感覺到冷,就像沒有一絲感情。
他緩緩掃過座下的眾人。
沉默中,好像一張弓弦慢慢地繃緊了。似乎無形之中有一只手,在緩慢地,不斷地擰著,令周遭的空氣越來越細。就在那種緊,令人呼吸都覺得困難時,豫王轉過臉,向右側的屏風說道:“我的人已經到齊了,吳先生,出來見過吧。”
話音落下,屏風后站起一道身影。
實際上,這間屋子內只點燃了三根蠟燭,所以光一直都是幽幽的,大片的陰影鋪在地上,在豫王開口前,幾個人都不曾注意到,這架立在黑暗中的屏風背后,竟然還有一個人。
在眾人的目光中,吳炎從屏風后走了出來。
他身形高大,那雙深邃而不動聲色的眸子,淡淡一掃,與眾人那帶著審視的視線碰過后,他轉向豫王,從懷中取出一枚玉符。
座下,幾個人的眼中閃過一道暗光。
他們自是知道,眼前這個人,是青君最器重的心腹。
將玉符呈到豫王面前,吳炎低沉道:“少主特令我攜七千兵馬前來,助殿下成就大事。
”
暗室內,一時落針可聞。
豫王沒有說話,他垂眸看著一張圖。
那是一張宮禁的圖紙。上面,皇帝起居寢宮的位置,宮門各處通道和守備當值的情況,都被清晰地標注了出來。
過了一會兒,豫王抬起眼,溫和道:“諸位有什麼想法,都說說吧。”
……座下的這幾個人,都是他最核心的要臣。甚至還有人的身份,到現在還被隱藏著。比如方清隨,他是豫王一黨的事,迄今為止,也只有豫王府中最緊要的幾個人才知道。
之前無數次,豫王府與秦王府交鋒,無論怎麼布局,怎麼廝殺,他都不曾將這個人的存在暴露出來。無論在與陳晏的爭斗中,他處于何等兇險的關口,面對多麼千鈞一發的局面,他都把這個人扣在手中,從沒有拋出去過。
留著——留到最后,留到關鍵的時候。
就是現在!
像是注意到他的視線,方清隨忽然上前一步:“殿下,宮門之中,順天門離陛下的寢宮最近。臣以為,由此門入宮最為合適。”
這是表態了。
豫王一笑,柔和地點了點頭。
方清隨:“順天門的守將與臣有舊。”
結交宮門禁衛,這是很早之前就開始有意為之的。也是因此,他與豫王的關系隱藏得如此之深。作為一個朝臣,他與宮門守將交好,尚可以理解為私交,而一旦牽扯到豫王,那就犯帝王大忌了。
看見豫王彎起的嘴角,方清隨頓了一下,道:“臣愿前往相勸。若是能勸服章固,將他收歸我們所用,勝算就能大不少。”
豫王:“好。”
一字不落地聽著他們的話,幾個臣屬緊緊地抿著唇。
第一次,他們感到整個人僵硬得發痛了。
與青君聯手,逼宮奪位——這種事,若是放在之前,他們是絕不會去做的,甚至都不會去想。但是,在陳晏成為太子之后,在掌握東洲軍的鄭氏一族對豫王府并不是絕對的忠誠時,眼下的情勢已經不由人定了……其實,若是皇帝的身體還康健著,倒也不是不能從長計議,但這半年以來,皇帝的身體明顯透出了衰敗之象。這種征兆,別人或許還不知道,但以豫王在宮中的關系,他是一清二楚。
這個時候,進是九死一生,不進,是引頸待戮!
幾個人飛快對視了一眼,終于一咬牙,齊齊拜下:
“臣等愿為殿下效死!”
轟隆——外面忽然驚雷震天!
屋內所有的門窗都嚴絲合縫地密閉著,所以他們看不見,天空是何等的電光密布,一道道巨大的閃電亮了又滅,黑云摧空,宛如千軍萬馬踏破,萬里蒼穹寸寸龜裂。
……
連下了幾日雨,到今早,天終于放晴了。
皇宮中,幾個內侍輕手輕腳從寢殿內退出來,輕輕闔上門。
皇帝病了。
他臥床不起的這些日子,身邊伺候的內侍宮婢都格外小心。這種沉重而壓抑的氣氛,直到前幾日傳來陳晏的濟江捷報,這才略微好轉了一些。
晚膳時,皇帝破天荒多吃了幾口,適才昏昏睡去。眾人生怕發出一點聲響,驚醒了他。
日光西斜,馮吉站在殿門口守著。他是皇帝的貼身內侍。
大約是天邊稀薄的暮光,總令人不自覺地恍惚。馮吉瞇著眼,聽著殿內皇帝那明顯帶著嘶扯的,一起一伏的呼吸,莫名感到了一絲唏噓。
對皇帝,無論是朝臣還是天下的百姓,都是敬服的。他起于亂世,天下英豪皆俯首,從百廢之中新建起一個帝國。